《风之画员》第103节：私画署(12)

第103节：私画署(12)
      黑暗愈发浓郁了。金朝年注视着烛光下闪烁的身影。
       摇曳的影子是烛光，并不是自己。黑暗中稳坐如石的才是他的实体。这个实体不会轻易动摇，从不回避，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全力以赴去碰撞，百折不挠。
        莽撞是支撑他生命的支柱。如果没有莽撞，恐怕会无所事事。这个流浪街头的乞丐能够成为臣富，也是多亏了莽撞。
         渴望得到的东西务必得到，想要战胜的人必须战胜。于是，获得无法得到之物的欲望，战胜无法战胜之对手的欲望，统统变成了现实。
         不过，坚固的只是身体，心灵却居无定所地游荡。烛光下摇曳的影子暴露了他激荡不已的内心。他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动摇，知道这阵风来自何方，为什么能吹动脚踩天下的最高商人的心。
         他伸出了长长的烟袋。贞香帮他点燃了盛满干烟叶的烟袋。淡蓝的烟雾飘浮在寂寞的黑暗之中。
          那是在黑暗中依旧光彩照人的白皙的脸。金钱，名誉，财物，书画，陶瓷，贵重进口物品，奴婢……他已经应有尽有了，却虔诚地想要得到那个人。
         “画家画出了游山行列的景象。”
         贞香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画得无可挑剔。构图，描绘和情趣都几近完美。”
        贞香放心地吁了口气。金朝年深深地吸了口烟袋。
         “要不要奴婢弹一曲给大人助兴？”
         “算了。身为男人，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种心情岂是琴声所能安慰？”
         金朝年重重地吸了口烟。
         “大人已经拥有了世间的一切，还想得到什么呢？”
          “女人”
          金朝年怜惜地凝视着贞香。贞香目瞪口呆了。
          他对玩弄女人没有兴趣。也许有人会说，世间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女人的诱惑，但是他的眼里的确没有女人。直到三十多岁才结婚，并且完全是为了巩固自己的贵族地位。挑选没落贵族家的女儿，与其成婚，帮助她们家族东山再起，金朝年原来的卑贱身份就彻底洗涮干净了。得益于他的惊天手段，岳父家无往不胜，岳父的官职也升到正五品，妻弟们通过科举踏上了仕途。金钱买来的贵族地位愈加巩固了。他想要的不是妻子，而是妻子的家族和贵族背景。
         “隔三差五就有宴会，凡是京城里的妓女，哪个不愿伺候大人，大人怎么还贪恋女人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对我的指责。”
         金朝年略作停顿，继续说道：“不错。我当然不是石头，女人明明在身边却视而不见。那么多妓女围着我转来转去，渴望成为我的女人，我也从来没有拒绝，所以才会成为京城妓房的贵宾。但是，我贪恋的不是女人的心，而是她们的身体。每当我抚摸着女人年轻而柔嫩的肌肤，我就能从中确认自己的力量和权势。即使在怀抱女人的瞬间，我的全部热情和关切也仍然集中于财物和权力……”
         望着贞香翕动的嘴唇，金朝年继续说了下去：“第一个让我真正想要拥有的女人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
         “你。”
        “奴婢只是卑贱的妓女，没有资格让大人动心。”
        “我想拥有的不是你的肉体，而是你的心。不仅你的心，我还想拥有你的灵魂。”
         贞香望着金朝年闪闪发光的眼睛。
        “谢谢您收留我。可是，我在大人的藏品之中毕竟微不足道。最杰出和最宝贵的东西总能刺激大人的欲望。大人总是自许人中龙凤，自然只肯贪恋最好的东西。为了得到我，您毫不犹豫地支付最昂贵的价格。大人想要的不是我的灵魂，只是我的技艺。”
         贞香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自己的过人之处，骄傲的态度令金朝年更加热血沸腾。凡是杰出的艺人，对于技艺的自信当然与众不同。这种近乎放肆的傲慢就是证据，证明她是最优秀的艺人。
        “我爱慕的不是你的技艺，而是你的灵魂。但是我得到的不是你的心，只是你的肉体和技艺……不过这也没有关系。尽管没能拥有你的全部，毕竟拥有了你的部分……”
         金朝年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如此恳切地说话。普天之下的人都屈服于他，然而面对这个女人，他却是个内心矛盾的脆弱男人。

       “您从这幅画中看出什么不，满了吗？”
       “不。这幅画很出色。”
       金朝年又想起了在画室看到的那幅画。画中反映的画家的心……动静之间的激烈碰撞、贵族与平民、男人与女人的颠覆……除此之外，金朝年还窥见了润福的隐秘心事。想到画中不便出口的场面，金朝年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那就是骑在第二批马上的妓女和跟随其后的年轻贵族。金朝年很清楚那个侍奉妓女吸烟的年轻人和幸福到底注视着年轻男人的女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