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节:最后的画决(12)
两天后的正午,画事准时结束。契员们连续两夜辗转难眠,天不亮就聚集过来,唾沫横飞地谈论着两人的画风和技法,等待着两位画家。
这时两位画家走进了空荡荡的庭院。弘道和润福肩扛纸卷桶,谁都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做过什么。不过,看他们狼狈不堪的样子,足以知道他们为绘画所付出的努力和奋斗。
淡蓝色的短袍沾满了灰尘和泥土,纱帽皱皱巴巴。衣襟上也沾了黑色的泥水,袖口留有黑墨和各种颜料的痕迹。
金朝年接过两个画卷桶,放在大厅中央的府院君面前。契员们注视着府院君垂涎三尺地打开纸卷桶盖子的手。弘道和润福走下堂来,站在阳光普照的庭院中间。
府院君在廊台上展开画卷。那些探头看画的契员们瞪大眼睛,连声惊叹。府院君没有理会他们的赞叹声,接着打开另一幅画卷,又一阵惊叹响起了。
“画家先到里面洗个澡,好好休息吧。契员和评审官看过之后,再叫你们。”
年老的别堂门房连推带搡地把他们带回了各自的房间。两人用仆人送来的热水洗了洗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身体,两天的疲劳汹涌而至。他们什么都不愿多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别堂门房小心翼翼的声音,弘道从熟睡中醒来。
“未时已到,评审结束。”
走出房间,午后的阳光令人眩晕。弘道努力纠正自己歪歪斜斜的脚步,朝着画事场走去。润福已经到了,默默无语地站在院子里。
“不愧为朝鲜最高画人,两幅画都绝对忠于画题,而且相当出色,难分优劣。我们无法判断两位的胜负,现在先听两位画人自己说说吧。”
府院君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欣赏过朝鲜八道所有杰出的画作,无论水平高低统统买回,算是名副其实的绘画爱好者。但是,像这样同时欣赏两幅同题的杰作还是平生头一遭。不仅府院君,对于所有在场的人们,如此激动万分的时刻恐怕也是平生未曾有过,将来也不会再有了。这个瞬间必将永生难忘,两位画家是这样,当日在场的人们莫不如此。
“有请两位画员!”
金朝年走下台阶,说道。弘道和润福弯腰走上了大厅。别堂门房在大厅里摆放好木制的画架,挂起两幅画。
弘道闭上眼睛,润福低下了头。金朝年的声音穿透了他们朦胧的意识:“请画家抬头看画!”
弘道睁开眼睛,润福抬起了头。这时,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叹息。
润福被展现在眼前的画作惊呆了。这幅画宛如刀劈斧削般展现了短暂如闪电的角逐场面。虽然只有书卷大小,然而内部却跃动着厚厚传记也容纳不了的力量和紧张,似乎存心告诉别人,小小的画面也能容纳惊人的内容。润福用眼睛深深地记住了弘道的画作。
弘道画的是市井街巷的摔跤场面。两名摔跤手正在比试力量,看热闹的人将他们团团包围。两个人紧紧纠缠,仿佛能听得见他们沉重的喘息声。画面同时生动地表现了看客们的紧张之情。契员们被画面征服了。这时,尹仁元打破沉默,发表了自己的感想。
“我首先要说的是,这幅画的构图很不寻常。整体形成了同心圆,画面周围安排了观众,中间留下空白以后,摔跤手被安排在画面正中央。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把视线强烈地吸引到中间而且还让人感觉到同心圆的稳定。便鞋和草鞋并列放置在右侧,堪称完成同心圆构图的神来之笔。”
尹仁元的感叹尚未结束,金朝年站出来说话了:“但是,这幅画的跃动性在于打破稳定感的破格。画面右侧没画看客,而是留下了空白,看似缺了什么,实则是将画中的紧张和跃动性延伸到了画面之外。还有个破格的地方,就是站在中间的小贩的位置和视线。别的看客们视线都集中于两位摔跤手,然而这个少年却呆呆地望着画面之外。这样的处理也把集中于中央的视线吸引到画面之外,从而让画面延伸到无限。”
稳定与破格在紧张地搏斗,这也符合争斗的画题。画纸虽小,却将一触即发的力量,跃动性和紧张感扩张到了画外?
府院君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坐在旁边的李文织接着说道:“我想说说画员的视点。这幅画中巧妙地并存着两种不同的视点,一个是作画画员的视角,一个是观看摔跤比赛的看客的视角。他采取俯视的视角描绘了看客,却以仰视的视角描绘了摔跤手。画员首先采取站在前面观看的视角,描绘了摔跤场的全景。但是,这样的视角无法表现胜负的力量和生机。于是,画员又转为看客的立场,抬头去看摔跤手。在坐着的看客眼里,摔跤手显得格外高大。画得稍微大于看客的摔跤手不但能集中看画者的视线,也给人更强有力的感觉。”
“好像我们和摔角场上的观众融为一体,观看胜负了。”
听了李文织的解释,金朝年喃喃自语道。尹仁元从口中拿出烟袋,继续说道:“看客的构图和数量也不同寻常。值得注意的是,画面是方的看客人数远远多于下面的人数。画面上方有十三名看客,下面却只有六名。这是因为在有限的狭窄空间里无法容纳所有的看客。聚集在摔角场里的看客至少有五十人,画员只画了一部分,另外通过各种各样的面孔和表情呈现了复杂多样的感觉,完美地再现了摔角场上的喧哗气氛。
金朝年在旁边点了点头,说道:“看客共有十九人,神情和动作各不相同。有人大笑,有人皱眉,有人面无表情,有人惊讶不已,有人用手撑地,有人蜷着身子,有人身体后仰,姿势各有千秋,年龄和身份也不一样。看上一眼,就知道从小孩到老人都聚集在这里了,右侧的马夫笠代表马夫,纱帽代表贵族。还有束发的小伙子。两个盘着头发的年轻人,通过身材和打扮可以看出,他们是等待参加下场比赛的摔跤手。看客手里的扇子,纱帽和马夫笠成为以人为中心的画面周围不可或缺的优秀道具。这么小的画面却画出这么多人的多样面孔,真是令人深感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