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画员》第96节：私画署(6)

第96节：私画署(6)
       对于弘道来说，润福的画室是他摆脱鸟笼般的图画署的避难所。远远地注视着旁若无人地出入自家大门的弘道，金朝年的脸上露出了从容的微笑。他曾经想要得到，却始终未能得到的人才，如今主动找上门来了。这不是想抓老鹰，必先抓麻雀吗？不管怎么样，当今的天才画员纷纷出入自己的画室，这已经足够撑起他艺术爱好者的名声了。
       “对于画人来说，这是最奢侈的事情。这些最高级的画具足以令图画署黯然失色。”
       望着整齐摆放在托盘上的颜料瓶和高级画具，弘道的眼神之中充满了羡慕。
      “重要的不是用什么画，而是画什么。三天前，我画了后花园宴会。”
       掀开盖在画上的绸缎，弘道的脸色僵住了。
       “果然不出所料，金朝年这个混帐终究还是把你变成了舔他脏屁股的野狗。你没想到这样的结局吗？难道你独步天下的才华无处发挥了吗？为什么要画这种低俗的画？”
       弘道的关头瑟瑟发抖，太阳穴崩起了粗粗的青筋。
       “这个宴会场面是找都找不到的珍贵素材。”
       “你是说贿物和酒肉漫天飞舞的肮脏风景吗？”
       “正因如此，这个场面才更珍贵。哪个贵族会当着画人的面掀开妓女的裙子，哪个贵族会让画人看到自己举行隐秘宴会的后花园？”
弘道又仔细看了看润福的画。那幅画仿佛在诉说着太多太多的故事，画中人仿佛在和看画的说话。弘道皱起了眉头。
       “原来这幅画的主角是弹奏伽倻琴的琴妓。”
       润福好像被人戳穿了底细，不由大吃一惊。弘道转过头去，继续说道：
       “因为只有这个琴技正面注视着画画的人”
        弘道心里泛起了丝丝凉意。他知道，这名妓女占据了润福的心。妓女的眼睛看的不是琴弦，而是正前方。
        画面上人物虽多，然而润福唯独让琴妓的目光直视自己。两个人默默地相互注视，用眼神诉说着千言万语。
        弘道很悲伤。堂堂画员，竟然嫉妒起了弹奏伽倻琴的妓女。他在心里深深地自责，继续说道：“我很惭愧。自从你进了低俗商人的龙潭虎穴，我担心你的才华会生锈，心里很着急。没想到你的才华在低俗这处依然闪光。虽然你画的是龌龊场面，但是画得更出色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润福的气量和破格程度也与日俱增。人物的神情更加生动，构图更加新颖，色彩也日益华丽。润福已经大大领先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弘道彷徨在师父的欣慰和画人的自卑之间。

       “你在选项整阁有什么发现吗？”

        夺目的阳光充满了画室。
        “我在书画之间翻了一个多月，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不过，也不是毫无头绪。”
         弘道很了解这个内心充满渴望，性格急躁，不懂忍耐的年轻天才。因为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年华。
         “你想过要从哪里着手吗？”
         “当然要从头开始了。从十年前您耳闻目睹的事情开妈……”
         “你让我重新回忆当时的事情吗？”
         “虽然记忆有时会出现歪曲，但是现在我们也只能通过回忆接近真相了，就像通过映在墙上的影子可以了解影子的实体。”
         “影子和实体……还在生徒厅的时候，你就喜欢玩影子游戏。”
          那时候……那是初夏时节，阳光像经过裁剪似的照进了教室。生徒们都忙着练习水墨画，润福却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下摆弄着手指，毛笔和砚台，造出影子。弘道回想着当时的往事，问道：“你为什么在画纸上投射影子呢？”
         “虽然我没有用手完成画作，却用心画了几十幅画。”
         “那只是在纸上投影，怎能画出画来呢？”
          “画在纸上的画并不是事物的实体，而是通过画人的眼睛映出的影像，这不也是影子吗？”
          “画人画出的是眼睛看见的事物，不是投射的影像，而是事物的实体。”
           “没有哪位画人能画出事物的实体。事物经过眼睛投射在心里，然后画人再把心里的影像转移到画纸，仅此而已。事物通过画人眼睛的瞬间，实体已经成为投射在画人欲望中的影子了。所以，不管画人多么努力想要画出事物的实体，最终画出来的都已不再是实体。”
         “那些高度精确，不差分毫的人物画呢？”
         “通过画人之手画出来的画只是实体的影子罢了，不管多么精确的肖像，也不过是个躯壳。”
         “你的意思是说，画人永远不可能画出实体？”
         “画人只能画出事物的影子，因此只能通过影子推测实体。”
         “谬论！实际存在的事物怎么会画不出来呢？”
         “画人画出来的不是实存的对象，而是意念之中的对象。”
         “照你这么说，凡是存在的事物都是虚像？”
         “存在的事物是实像，但是我们眼睛看见的对象就只是影子了。就像阳光下的物体会在纸上形成影子，实体也会通过我们的经验和思维投射成影子。”
         “那么，画人如何让人们从画中发现事物的实体呢？”
         “杰出画人通过画作突出实体的灵魂。人的眼睛太不完美，很多东西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有时错把没看见的当成已经看到。所以，杰出画人可以在画中融入实体的精髓，这就是不完美的眼睛看不到的了？”
         “通过影子窥视实体的灵魂……”
          弘道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稀里哗啦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他拿出结结实实的纸信封，放在桌子上，然后跪下行礼。润福似乎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这是国王殿下赐经我们的画题。”
            弘道双手颤抖，展开了叠好的纸张，铺在桌子上。
            春水荡漾兮，睇望溪畔浣衣女
            屏息静气兮，我心纷纷乱如麻
            弘道轻声念出了纸上的短诗。两个人神情镇静，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深处却是思绪万千，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