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节:最后的画决(21)
朴安植的双眼伶俐如鼠。金朝年舔着干巴巴的嘴唇,让出了上席。就在昨天之前,他还不可能把主人的位置让给朴安植这位客人。朴安植抚摸着乌黑亮泽的胡子,坐上了金朝年让出来的位置。
“赌输的财物都准备好了吧?”
金朝年努力让自己沸腾的心情平静下来,弯腰答道:“我已经吩咐门房去准备了,肯定如数交出。”
朴安植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现在,他总算抓住了混乱时代的大柱子。黑廛商人买通官僚,凭借金钱买来的贵族身份搅乱了延续百年的秩序。数百年的名门子弟因为卑贱者的贿赂而无法做官,有钱的平民加入了士大夫的聚会,凌辱文史哲和诗书画。
金朝年就处于这个颠倒世界的最前沿。朴安植始终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这个人用大笔大笔的钱收买了世世代代为官为宦的贵族子弟,称兄道弟,口吐狂言。
多少卑贱的平民还没懂事,却也口口声声要学金朝年。贵贱之分被打破了,只有财物成为决定人格和身份的依据。
看到金朝年用金钱买画,用财物收买契员,左右图画契,朴安植始终按捺着内心深处的耻辱感。这是现实,他也只能选择忍耐。家族战胜不了金钱,名誉无法战胜财物,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金朝年。准确的说,没有什么能够阻止金朝年的财物。
朴安植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让出上席,坐到后面的金朝年。连三丞政和王室贵族都不放在眼里的权势人物金朝年,此时此刻竟是如此狼狈。
虽然有点儿过分,不过愿赌服输。这不是你我两人的赌博,还涉及到来自朝鲜八道的四十多位权贵人物,跟他们的约定不可能化为乌有啊。
朴安植内心无比满足,权贵们就应该这样虐待卑贱的商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不是吗?
金朝年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那些保护自己的铁甲,盾牌和光芒,也就是他的财物,正在他身边慢慢溶化。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即使小人的财物化为乌有,我也要遵守约定。”
金朝年咬牙切齿地说道。外面传来了门房和参赌者的喧哗声,或是递交现金和地契,或是忙着按手印。
“原以为只有商人面对财物会变成狗腿子,原来贵族也不例外。”
朴安植悄悄地瞥了瞥喧闹的门外,语带嘲讽地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便是我看不上眼的贵族,也好过阴险的市井商人……”
金朝年知道朴安植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内心深处涌动着热流,仿佛沸腾的熔炉,然而金朝年还是冷静地说道:“失去财物没什么可怕,因为我本来就是个穷光蛋。不过,我虽然一无是处,但是在欣赏绘画和礼乐方面的眼光却是无人能及。我很相信我的眼光,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我还感觉像在做梦。”
金朝年叹息着说道。这不是胜者和败者之间的交谈,而是具有卓越审美眼光的赏画者对普通爱好者发出的牢骚。朴安植迟疑片刻,然后像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话了。这次,他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你说得没错。你的眼光在朝鲜的确无人能及……”
“可是我不明白,胜负的结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再出色的欣赏眼光,也要在作品画完之后才会起作用。画安排好了,什么欣赏,什么眼光还有什么用?”
听到这番莫名其妙的话,金朝年突然紧张起来,焦急地等待着下文。朴安植似乎了解金朝年的焦急心情,故意卖个关子,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次画决不是两位画人之间的对决,看似比画,实则是图画契契员之间的对决,更是八道绘画爱好者的对决,也是你我之间的对决。而且……归根结底是两名画人与你的对决。”
金朝年感觉头发都竖起来了。
“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朴安植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同时满脸遗憾地看了看金朝年,说道:“你中圈套了,彻底中圈套了。”
金朝年的眼皮在轻轻颤抖。望着他微微抖动的胡子,朴安植继续说道:“一个月前,图画署画员金弘道来找我,对我提了个秘密方案。
金朝年颤抖着问道:“他跟大监提什么方案了?“
老人这才慢慢地露出了他隐藏的王牌。
“画员说几天后他要参加大型画事对决,堪称朝鲜最高的画决,必将成为赌注最大的赌局。
‘金朝年经常出入的画室里挂着一幅画。蕙园在这幅画里加入了跟金朝年的死亡有关的象征。画上是个服丧的女人观看狗在交配,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个被金朝年当成自己的人物,长袍上画着白色的腰带,让人联想到死亡。通过画的素材和构图,以及色彩的搭配,刺激了金朝年的憎恶之心,他的情绪也变得很激动。
这是否应该归咎于金朝年对绘画的鉴赏力和渊博知识?’
画员带着从容的微笑,点了点头。我叹息着说道:‘这个卑贱的家伙,他的渊博反而害了自己!’
画员接着说道:‘金朝年很爱惜蕙园的才华,但是蕙园对他很反叛,他也不得不赶走蕙园了。又不能让她走得太容易,于是打定主意狠赚一笔。’
通过一幅画令观看者愤怒,使他下决心赶走自己珍爱的画人,并且让他明知结局不确定却甘愿下巨额赌注。能够画出这样的画的人,相信他,押上赌注似乎也无妨。于是我说:‘你想跟我联手,使用卑鄙的骗术吗?’
画员很惊讶,回答说:‘不是骗术,只是不要让金朝年知道我和大监见面的事。’
我没有回答,不过当时我在心里想,这两件事都不是好事。不过,好人做的坏事要稍微好些,因为可以一次了结。
画员没有等待我的回答,径直出了房门。果然如画员所说,你很快就来找我了。我赌了无胜负这个渺茫的结果。后来我战战兢兢地赢了。也许不是战战兢兢,应该说是正如他们所料。”
金朝年面如死灰。难以置信的事实竟然都是这两个家伙的阴谋诡计。然而事到如今,已经覆水难收了。金朝年露出虚脱般的微笑,嘟哝着那两个戏弄自己的名字。
“金弘道……申润福……金弘道……申润福…… ”
喃喃自语变成了笑声,笑声渐渐高昂,最后变成了啜泣。
笑声和啜泣很虚无,仿佛是这个男人穷毕生之力修建的坚固壁垒倒塌的声音。这是用狂热的欲望和梦想搭建而成的庞大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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