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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恋人》汉译小说 29-30章

admin admin 2007-05-16 01:4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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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如今你是迷途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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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汽车公司的新车发布会场,会议还没开始就已经拥挤不堪了。基柱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等候发布会开始。从接到请柬开始就困扰他的那份怀疑,现在仍然没有消除。不管怎样,这个谜底今天一定会揭晓,到时候他就不用疑惑了:他默默地注视着大屏幕。不一会儿,记者们先后到场,发布会正式开始。照相机的快门喀嚓喀嚓按个不停。这时,正鹤拿起了麦克风。
  “我召开这次记者招待会,大家都说我疯了。众所周知,在这种时候,设计款式应该比恋人藏得更隐秘。但我今天要破一次例,把我们的设计图样公开:现在请大家看大屏幕。J汽车公司野心勃勃的力作!新一代轿车!A5,下面请看介绍。”
  伴随着阵阵响亮的掌声,大屏幕开始放映3D图像。基柱紧张地盯紧画面,表情突然僵住了!天啊!眼前所见分明就是GD汽车公司拍板的新车模型:他亲手选定的造型怎么会赫然出现在大屏幕上!基柱按捺不住心底的愤怒,猛地站起来向正鹤冲去。正鹤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基柱抓住他的衣领左右摇晃。
  “这是什么?这个设计怎么会出现在你这里?怎么回事,你说!”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件,场内的人们喧嚷不止。然而基柱的眼睛早已视若无物,原来资金问题还不算完!
  “你干什么呀?你问设计是怎么回事?这是我们的设计。你为什么对别人的设计如此愤怒?”
  听了正鹤可恶至极的谎言,基柱恶狠狠地瞪大了眼睛。
  “别人的设计!你说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放手,这里有这么多摄像机盯着我们呢,理智点儿。”
  听到摄影机,基柱举到半空的拳头发抖了。这个猪狗不如的家伙!他真想立刻把他打个半死以解心头之恨,可是不能这样。终于,基柱还是动用他原本就缺乏的耐心,把正鹤狠狠地推到后面。
  “你!给我记住了!我绝不会就这么放过你的!”
  基柱不愿再看正鹤那张嘴脸,忿忿地离开了发布会现场。记者们觉察出了气氛不同寻常,立刻追了出来。
  “你为什么揪住他的衣领?”
  承俊把记者们拦住了。
  “以后再说吧。我们会单独召开记者招待会的。”
  “设计被盗用了,是吗?”
  “现在还不确定,今天就说到这里。”
  承俊招架记者时,基柱已经来到停车场。资金问题之后,设计又被他们盗用了。仿佛有一颗炸弹在头顶爆炸了,世界正在疯狂地旋转。
  允儿的背影逐渐走远。太英茫然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然后向设计室跑去。允儿说秀赫也知道这件事。“秀赫也知道这件事,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再去问问秀赫。”太英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设计室,把秀赫叫了出来。秀赫惊讶地来到休息室,她劈头盖脸地问道:
  “你说吧!听说你也知道!基柱君和你真的是兄弟吗?允儿说的都是事实吗?你说呀!”
  秀赫不置可否,但他的表情就是最明确的答案。刹那之间,太英感觉心都碎了。
  “是真的吗?看来是真的了,对吧?”
  “你不要激动。”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基柱君不知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是真的吗?允儿是在撒谎,是不是?你说话呀!”
  太英抓住秀赫的衣角连连催问。秀赫缓缓地回答说:
  “是的,这是事实!对,这就是事实!现在好了?”
  看着因受打击而眩晕的太英,秀赫虚脱般地坦白了。
  “就在那天,你们订婚的那天……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重新开始了。我痛苦了整整一夜,原以为睡一觉就好了,醒来后一切都会过去。但是,我越来越觉得委屈。我为自己从一出生就不断被抛弃的命运委屈。母亲、你、我的位置,难道不是吗?如果是你,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泪水情不自禁地滑出了太英的眼眶。望着太英扑簌簌的眼泪,秀赫也变得悲伤起来。
  “我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其实是我不愿意相信。”
  “你为什么从来不对人说呢?为什么不告诉基柱君,而一个人痛苦?”
  听到这里,秀赫咬了咬嘴唇,仿佛在说“这怎么可能”。
  “如果是你,你会说吗?如果你有勇气,你就试试。大概你也做不到,因为这件事太恐怖了。”
  太英抓着秀赫衣角的手渐渐没了力气,浑身乏力的太英晕倒在地。如果这是梦,那该有多好,那样的话,一切都会没事的……如果真的是梦,明天早晨醒来,这一切都将不存在。
  第二天一上班,基柱就开始寻找另外的方法。他让承俊去查J汽车公司的合作伙伴,能联系上的则按顺序约好见面。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战争已经打响了。要想在战争中获胜,就不要去想什么良心不良心。现在只能彻底解决这件事情,并且不能留下丝毫痕迹。
  当天下午,基柱不断约人见面。首先是为J汽车公司提供配件长达十年之久的泰星公司的社长,基柱直接去了他的公司。社长热情地迎接基柱,他的笑容背后隐约可见掩饰不住的好奇。
  “韩社长竟然打电话说亲自过来看我,真是荣幸之至。”
  基柱一边握手一边进入正题。
  “听说贵公司一直为J汽车公司提供零配件。”
  “是的。今年已经是我们合作的第十个年头了。”
  “切断这个关系,考虑一下跟我们GD汽车公司签约,怎么样?”
  “什么?”
  泰星公司的社长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惊诧不已。
  “贵公司一定也有合作伙伴吧。”
  “当然有,不过新车正式投产以后,GD汽车公司还需要很多合作企业,条件一定会比J汽车公司优越很多。怎么样?”
  社长有些左右为难地望着基柱。基柱再度抛出诱饵。
  “J汽车公司的汇票期限短则六个月,长则两年,而且大部分都是分期付款。假若收到期限为两年的汇票,你们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GD汽车公司最长不超过六个月,你看怎么样?”
  社长迟疑良久,终于点了点头,握住基柱的手。开端十分顺利,之后的四个小时里,基柱接连转了七家公司。当然,结果都让他非常满意,但他并没有满足感和胜利感。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心里只对事件本身和导致事件发生的人愤怒不已。结束了与同信配件公司社长的面谈,基柱瘫倒在了车后座。
  “下面该去新华轮胎公司了。现在出发,应该不会迟到。”
  承俊发动汽车,不忘把行程告诉基柱。
  “过五分钟再出发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学长,事情进行得不是很顺利吗?”
  “那又怎么样?”、
  “那就不应该是这种表情。整整一天,只要闲下来,你的心思就飞得远远的,只有身体坐在这里。我总得知道你有什么事,才能为你担心,或者帮你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看着学弟满怀忧虑的表情,基柱心酸不已,强打精神地说道:
  “担心也该我来担心,解决方法也该由我来找。等会儿见完新华轮胎公司的社长,回到公司立刻召开会议。快走吧。”
  基柱好像又有了精神,承俊启动了汽车。强打精神的基柱,把全身心都投入在工作上,不能因为分心就让事业崩溃。想到太英,这决心就更加强烈了。想想这个要把柔弱肩膀借给自己用的女人,他就有一种必胜的信念。心里想着太英,基柱轻轻笑着看了看时间。见过新华轮胎公司的社长,回到公司应该是午饭时间,那时就可以看见太英了。
  快到午饭时间了,职员们纷纷把手头的工作收尾。放下从早晨开始就一直握在手里的报道,太英的手在颤抖。闭上眼睛,涩涩的瞳孔就疼得厉害。昨天她一宿都没睡好,直到看见东方初升的太阳,脑海里仍然乱糟糟的,剪不断,理还乱。怎么办呢……她真想问问别人,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办才好。她真想痛哭着恳求别人,求求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啊。太英捂着红肿的眼睛,努力抑制躁动的情绪。现在绝对不能哭出来。
  “对了,太英小姐你听说了吗?汽车设计被盗用了?”
  听到这里,太英立刻就把手移开了。旁边的女职员望着她。
  “听说是内部人干的,会是谁呢?一张CD就能改变命运。”
  在饮水机旁泡咖啡的男职员接着女职员的话继续说道:
  “哎,仅仅一张CD,难道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你是不知道啊,一张CD可以换来多少钱。”
  太英努力掩饰自己的神情,听着职员们的谈话。蓦地,她的脑海里闪电般掠过一个场景。秀赫到阁楼找她那天,那天……他清清楚楚地说过: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知道这张CD里面是什么吗?”
  秀赫要求太英制止他,当时他手里拿着的分明就是一张CD。“天啊,是秀赫!”这不是凭空猜想,而是事实!在绝密状态下进行的设计方案泄露出去,而秀赫的位置使他有充分的机会。太英努力控制涌上喉咙的尖叫,猛冲出去。她要去找秀赫。
  “是你干的吧?”
  太英把秀赫带到安全出口,风风火火地追问。
  “是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以为只有你累吗?怎么不想想基柱君?”
  “说这些已经太晚了。如果你想告诉舅舅,尽管告诉他好了。现在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没什么好怕的。”
  听了秀赫的回答,太英怒从心起。她咬紧牙关怒视秀赫,然而没过多久,她的愤怒就逐渐消失了,因为秀赫的嘴巴和表情在诉说着不同的心声。做出这样的事情,秀赫当然不能无所谓。
  “既然没什么好怕,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怎么了?”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分明是后悔了。你的心里不可能平静。”
  “后悔了又怎样?有什么不一样吗?如果我后悔了,就此罢手,你会回到我身边吗?”
  太英回答说“不”,秀赫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我为什么要停下!我让你阻止我,让你劝说我的时候,你对我爱理不理。现在舅舅难过了,你也难过了,是吗?”
  太英当然为基柱痛苦。他受了那么多苦,太英担心得夜不成眠。可是看着眼前的秀赫,她的心里更加痛苦。想到这枝箭最终又射回到秀赫身上,她情不自禁地悲伤起来。
  “嗯,不过我也为你痛苦,你不要继续下去了。”
  “只要你在舅舅身边,我就继续。现在我也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你赶快回到我身边,我说过要毁掉舅舅,拥有你。这不是谎话!”
  太恐怖了!秀赫的眼神和从前截然不同。因为恐惧而迟疑不决的太英离开了安全出口,脚步声回荡在黑暗的地方。
  安全出口里响起了“咣当”的声音。太英离开后,秀赫用脚踢着墙壁。基柱站在安全出口的楼梯上,他能看得见秀赫。他的双腿发软,刚才秀赫的那番话,实在令他难以相信。原来是秀赫……出卖公司机密的不是别人,而是秀赫!基柱踉踉跄跄地回到办公室。等候在咨询台前的承俊仔细观察基柱的脸色。
  “学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不是去见姜太英小姐吗?见到了吗?”
  “哦……是的,见到了。”
  不仅见到姜太英小姐,还得到了骇人听闻的内幕。
  “会议准备已经完成,现在大家都在办公室里等着呢。”
  基柱脑子里一片?昆乱,点了点头向办公室走去。他用颤抖的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不停地叮嘱自己,一定要振作,等会儿再去想,现在一定要理智。基柱下定决心,走进了办公室。
  “我迟到了,现在开会。”
  基柱一口喝光了桌子上的一杯冷水,然后谈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首先,在资金问题上,我们好像是化险为夷,遇难呈祥了,现在有两家银行……”
  听到这里,崔理事慌慌张张地插嘴说道:
  “您说什么?我是资金组理事,我怎么不知道……”
  “资金组理事好像在忙别的事情,所以我换了负责人,金理事!”
  基柱话音刚落,金理事就汇报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工作进展情况。
  “是的,GD汽车公司更换主要交易银行的消息对我们很有利,好几家银行纷纷向我们提供优惠的投资贷款服务,现在我们正在跟其中两家进行谈判,具体条件随后商定。”
  崔理事无比沮丧地盯着桌子。看着他的狼狈嘴脸,基柱皱起了眉头。这次事件也许不只牵涉到秀赫,或许与崔理事也有干系?尽管现在还没有确定的信息,但是这个人的确可疑。
  “下面谈谈设计图泄密事件。”
  基柱把视线投向秀赫,凝视着他的脸。他的表情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下巴在微微颤抖。他好像很紧张。尽管这是基柱亲耳所闻,但他仍然怀有一点希望,一点点……一切都是真的。基柱慢慢地抬起头,宣布了炸弹般的消息。
  “从现在开始,设计方案泄密事件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样的决定太过出人意料,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意思是不诉诸法律。我知道前面的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了,但是我们没有申请外观设计专利,就算采取法律手段也是徒劳的。”
  “那就需要修改原来的模型,可是一方面时间上有问题,另一方面,不知道跟泄露的设计模型相差多少。”
  设计组长说完,基柱向大家解释了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泄露设计方案的人为的就是这个,所以我们要改变新车开发的方向。对于这次事件中最伤心的尹秀赫设计师来说,这样的做法好像有些不妥,但是我决定选择设计B组的准中型。还有,我们会采取措施对应J汽车公司。其实,我们已经在行动了。”
  崔理事心怀不满地坐在座位上,想要确证什么似的望着基柱。
  “那么,泄露设计方案的罪魁祸首怎么办?你不想追究了吗?”
  崔理事目光之中隐含着不安。基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不安,现在他已经确信这是崔理事和秀赫合作的作品了。痛彻心扉的被背叛感涌上心头,基柱咬了咬嘴唇,盯着崔理事说道:
  “应该怎么追究啊?如果崔理事知道是谁,就把他找出来吧。”
  崔理事愣住了。基柱不加理会地站了起来。
  “虽然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泄密者终身都会背着这个包袱,也许还会受到更沉重的惩罚。散会!”
  星期六晚上,基柱几乎累得发疯,这是前所未有的。自从在安全出口意外地听到真相之后,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像被撕裂了。到达写字楼,基柱下了车,马上进入坟墓似的回到家里,有气无力地推开房门。不等走进房间,他就惊讶地停住了脚步。写字楼里摇曳着烛光,太英身穿在巴黎穿过的礼服,戴着项链,正守候在门口。
  “你回来晚了。什么公司啊,竟然这么奴役职员?社长到底是谁呀?”
  “一个坏蛋。不过……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疑惑地问道。太英笑着回答。
  “没什么,走路的时候看见花很漂亮,就买回来了。插上了花,我又想点蜡烛。点完蜡烛,我希望能有葡萄酒,于是我就开了葡萄酒。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想穿这身礼服了。礼服穿在身上,感觉脖子空空的,好像缺点儿什么,最后我就戴上项链,优雅地照了照镜子。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缺少一样。”
  “什么?”
  “韩社长!”
  太英说完,基柱笑了。费了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等自己回来。看到太英,他除了笑,再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发生在安全出口的事情,她一定心力交瘁……可是她对秀赫的事情只字不提,真让他感激得想流泪了。
  “那怎么不打电话让我早点儿回来,我等了好久,不知道该做什么。”
  “什么?你太过分了吧?又是葡萄酒,又是蜡烛,我充分调动各种情调。别人在这种时候,可以说出很多平时说不出口的话,深深埋在心底的过去也和盘托出。‘如果漂亮是一种罪,你就应该被处以绞刑’,或者‘我眼里有你,你眼里有我,我们是一个人’……”
  “那么,姜太英小姐想说什么呢?”
  太英嘻嘻笑着,伸出手来。
  “我们跳舞吧!就像在巴黎那样。”
  基柱拉起太英伸过来的手,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姿势就跟第一次在鲍狄埃社长家里跳舞时一样,只是太英不像从前那样紧张了。她笑着用脸去蹭基柱的胸口。
  “基柱君,我以前没说过吗?”
  “什么?”
  “我爱你!”
  霎时,基柱停下脚步。正踏着音乐节拍的太英一脚踩在了他的脚上?基柱好像并没感觉到疼,只是怔怔地望着太英。太英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心慌,连忙把头转了过头。基柱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捧起了太英的下颚。紧接着,两个人的嘴唇碰在了一处。
  太英像只小鸟气喘吁吁。基柱感觉到太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吻得聚精会神。尽管他无比愤怒,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也能理解秀赫为什么这样做。因为韩基柱也在爱着某个人,所以他理解,得不到回报的爱是多么令人绝望。他有些后悔了。最后的瞬间,他没有选择秀赫,而是选择了太英,所以秀赫才变成这样。基柱这样想着,心里感到后悔。
  然而现在他不后悔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他得到的是姜太英这个女人,所以他不后悔。他叹了口气,把太英抱得更紧了。从今往后,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有信心克服。因为有这个女人在身边,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太英骑着自行车在喷泉附近转来转去。基柱跟在后面,灵巧地拐了个弯儿。好久都没过上这么悠闲的星期天了。不知不觉间,基柱已经赶到太英前面去了,他骑着车停在喷泉前面。太英也跟着停下来,站在基柱身边。等太英靠近过来,基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太英。
  “来,许个愿吧。”
  “你怎么随身带着硬币呢?”
  “原来你还不知道。自从买了粉色小猪,我一有硬币就塞进去。以后一起交给你。”
  太英接过来的硬币是温暖的,上面似乎还留有基柱的体温。太英抚摩着硬币,一咬牙扔了出去。“扑腾”,硬币落入水中之前,她在心里祈祷,“请让这个人相信我的话,不要让他痛苦。”
  “你许了什么愿?”
  “祈祷赐我一个有钱的男人。”
  太英开玩笑地说道。基柱扬了扬眉毛,吓唬太英。
  “什么?你竟敢嫌我钱少?”
  “钱越来越少,可能是我胃口越来越大了。”
  “仅仅是胃口大了吗?胆子也大了吧?”
  太英笑着拿出相机,把企图逃跑的基柱拉过来。
  “和胃口大胆子也大的女人拍张照吧。来,笑一笑。茄子!”
  基柱皱着眉头,很不情愿的样子,却也不得不面带笑容。照片很快就出来了,上面是一个哭丧着脸瞪着相机的男人和一个灿烂微笑的女人。太英久久地凝视照片,咬着嘴唇。现在……是时候了。
  “基柱君,你给我买个冰激凌好吗?”
  “哦,在哪儿卖?”
  他环顾四周,太英指了指一进公园时就看见的那个小摊。基柱起身朝那边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回过头来,尴尬地笑了笑。太英喉咙哽咽了,但她还是努力忍耐着,冲基柱挥了挥手。这时,基柱放心地转过身去。太英久久注视着他的背影,站起身来,忍住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离开了公园。
  “师傅,给我来两个草莓冰激凌。”
  基柱接过两个冰激凌,付过了钱,赶紧向太英这边跑来。太英坐过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他感觉有些异常,探头探脑地四下里张望,还是不见太英的身影。难道她上卫生间了?想到这里,基柱坐在喷泉旁边等待太英。但是太英没有回来。两个冰激凌全都化了,太英还是没有回来。不对,如果她是开玩笑,早就应该笑嘻嘻地出来了。基柱心里纳闷,转头看去,却发现了太英的录音机。他心存侥幸地按下播放键,里面传来太英的声音。
  “你把我弄丢了吧?你不会找到我的……现在你是一只迷途的羔羊。我把你抛弃了。我们……毁婚吧。”
  毁婚!基柱顿时觉得浑身冰冻彻骨,仿佛挨了当头一棒,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拼命地盯着录音机。太英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太累了。会长、姐姐,还有允儿,他们都让我感到疲惫。秀赫的心也伤透了。因为我一个人的幸福,那么多人都会受到伤害。现在想来,我真是太傻了……我以为爱能让我吃饱、睡好,能让我永远幸福,现在我终于明白,有些东西仅靠爱情是不行的。现在,我不想再疲惫,再痛苦下去了。我不能那样生活……我是为了更幸福的生活离开的,你能原谅我吗?你也很快就会没事的……”
  基柱猛地站起来,紧握着录音机跑开了。他仍然心存侥幸,也许太英还在公园的某个角落,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笑着说:“我开了一个过分的玩笑,我说了一个过分的谎话。”然而一切都没有发生。基柱疯狂地奔跑在公园里,却怎么也找不到太英了。太英没有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韩会长好几天都没见到外孙了,外孙的脸色憔悴极了。韩会长猜出他为什么会这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关于设计的事情,我听过报告了。男孩子心眼这么小可不行,就这么点儿事情,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没有必要这么伤心的。”
  “对不起,外公……对不起!”
  秀赫说得有气无力。韩会长的脸色有些发僵,男子汉怎能如此在脆弱。
  “你有什么对不起的。那个泄露方案的人才没良心呢。”
  秀赫什么也不说。这时候有人敲门,同时传来秘书的声音。
  “会长,姜太英小姐来了。”
  “让她进来!”
  门开了,太英走进来。她看了看坐在韩会长旁边的秀赫,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果断地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我给会长添了不少麻烦,很抱歉。我……要毁婚。”
  两个男人同时惊讶地望着太英,太英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
  “以后您不必再为我们操心了。基柱君那边,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过一段时间就会没事了。我走了……”
  说完,太英离开了会长室。来到走廊,太英昂首挺胸地走起来。原以为说这些话会很难,没想到比想像中容易得多。下决心是困难的,一旦下定了决心,后面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不过……她还是感到绝望,咬紧牙关往前走着。秀赫突然跑过来,拦在太英面前。
  “怎么毁婚了?什么意思?”
  “我说毁婚,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可是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毁婚?”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你一直盼望的,不就是我们毁婚吗?”
  太英说得无情。秀赫不知所措了。太英一把将他推开,径直向社报组走去。她也知道自己对秀赫有些过分,但她现在没有心思考虑秀赫感情。太英叹了口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这时,允儿来到她身边。看到太英左手的戒指没有了,允儿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原来你已经了结了,你的决定非常正确。最初我不就劝你不要开始吗?所以你也不要怪我。这是你的错,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对他有所留恋了。”
  太英抱住隐隐作痛的头,正视面前的允儿。
  “允儿。”
  “你说吧。”
  “他和我,都不会忘记彼此的,至死也不会忘的,死了以后也不会忘。即使我死了,他也不会成为你的人。所以,你先想好了再开始吧。”
  允儿嘴角的微笑消失了。望着允儿因愤怒而发绿的眼睛,太英也不生气,相反,她甚至第一次发现站在面前的朋友竟是那么可怜。即使文允儿拥有韩基柱,也只是拥有一个外壳而已。她如此拼命如此穷凶极恶地坏事做绝,最后的战利品却并非真正的宝石。允儿的执着看上去令人怜悯。
  “不过,不过……还是要开始的,直到死。所以,你也要守口如瓶。”
  允儿否定了太英的忠告,不无蔑视地盯着太英。两人正紧张地彼此对视,办公室的门开了。韩基柱站在门口,脸色就像刚刚从地狱开来的夜行火车。这表情让太英心痛,但她努力狠下心来。
  确定太英还在社报组办公室,基柱大步走来,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外走去。
  “在这里说吧,社长!”
  基柱本就生气,太英令人郁闷的回答更是火上浇油。他更用力地扭紧太英的手腕,大发雷霆。
  “少废话,我有话要说,你出来!”
  太英被他的愤怒和气势吓坏了,只好跟他出来。来到楼顶,基柱甩开了太英的手。
  “昨天的事情,你解释一下吧。”
  “你没看见戒指吗?我放在你的办公桌上了。”
  基柱强忍愤怒,瞪着太英说:
  “所以我让你解释,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我突然觉得爱情其实什么也不是。在会长面前,在姐姐面前,我感觉自己像罪人,这种生活现在我过够了。”
  这些都是无用的借口。太英从来都不这样,而且她也绝非容忍不了这些的人,基柱比太英自己更了解她。太英之所以这样做,理由只有一个。
  “是因为秀赫吗?你觉得秀赫变成这样是你的错?所以你选择这样做?”
  太英圆睁双眼,已经接近正确答案了。但是太英没有这样说。
  “跟秀赫……无关……”
  “我知道是秀赫泄露了设计方案,昨天我都听到了。可是你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承担责任?难道是我看错你姜太英了?是我看错了吗?”
  太英脸色苍白地望着基柱,冷冷地道出了想说的话:
  “是的,女人全都一样。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坦率地说吧。对,秀赫是最主要的原因。他说只要我在你身边,他就继续下去。当然,我相信你会战胜他的,可是你们两个斗得伤痕累累,两败俱伤,我又怎么能够幸福。让你们两个弄成这样,如果我还能笑着生活,那将是多么厚颜无耻。”
  基柱无话可说。太英盯着他,再次宣布说:
  “所以我要毁婚!”
  “不可能,不行!”
  “你这么不了解我吗?当我这样说的时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我走了,我要去采访。”
  皮鞋声渐渐远去。望着太英决绝的背影,基柱竭尽全力试图让即将爆炸的脑子清醒过来。谎话,她说的都是谎话。仅仅因为秀赫。她说这样做只是因为秀赫,这理由太不充分了。他不相信姜太英对他的爱只有这些。他咬紧牙关向太英跑去,又一次握紧了女人的手腕。
  “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你这样做一定另有原因,你说!”
  “一个人讨厌另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我讨厌,讨厌!”
  “你说谎!”
  哭腔喊叫。
  不见你的地方。我不想逃跑,我还想继续在公司上班,如果我们能够彼此静下心来,我希望我们还能笑着在一起喝杯茶。”
  “太英啊!”
  “男人和女人相爱,都有可能分手。你不要让我为难。”
  说完,太英又转过身去。现在不管基柱怎么说,太英都不再回头看一眼了。她做得很果断,但她摆脱不掉对基柱的留恋。太英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慢慢地走了。基柱凄凉的吼叫束缚住了她的脚步。
  “就算我死?”
  基柱的声音里仿佛有鲜血流淌,太英停了下来。
  “就算我死了,你也要这样吗?”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太英紧咬嘴唇,无情地回答道:
  “如果你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去死,那我和你分手就算对了。而且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
  太英感觉两腿发软,但她终于脱身了。来到没人的楼梯,她就崩溃般地坐倒在地,忍了又忍的泪水一刻不停地往下流。刚才的场面太绝了,那是姜太英一生之中表演得最好的瞬间。她曾经说过想做一名演员……姜太英是有才华的,他不相信,这是他的错误。太英感觉喉咙被抽紧了,哭笑不得,任凭泪水扑簌簌滑落。她怕有人听见,不敢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地流泪。
  基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姐姐的商场的。他不记得了。基柱有气无力地走进商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正在插花的基惠惊讶地望着基柱。
  “基柱!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一点儿血色也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哪里不舒服?哪里?基柱无力地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发烧,胳膊、腿也活动正常,耳朵和嘴巴的功能也没有衰退。但他还是不舒服。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不过他难受得甚至想立刻死掉。手从额头滑落,放在心上。他这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舒服,以及到底为什么会难受得想要立刻死掉。
  “嗯……姐姐,我的心好痛。”
  “发生什么事了?”
  “没想到人和人分手会是这么痛苦。我真的好难受。”
  “分手?谁?”
  “她要毁婚,太英。”
  基惠惊呆了,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自从在楼顶无奈地看着太英离开,这种痛苦就开始了,并且愈演愈烈。他知道疼在哪里……可是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这种疼痛。他像疯了一样。他意识到这种疼痛是能杀人的。就在这样的意识中,他的头疼加剧了。
  “我……大概是在接受惩罚。我伤了很多人的心,现在全都报应到我身上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我无数次让公司渡过难关,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有信心克服,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却束手无策。啊,我好难受,姐姐。”
  基柱不知所措地用双手捧着脸。开始于心脏的疼痛正向全身蔓延。眼角,甚至鼻尖都疼痛难忍。但他没有眼泪。还不如痛哭一场,也许哭过之后心里会痛快,那样就会想到些别的什么。可这该死的眼泪,却不让疼痛爆发。
  姜太英,韩基柱深爱的姜太英,说过爱韩基柱的姜太英。此时此刻,这个姜太英正在将他毁灭。只用一句分手的话。
  第三十章 多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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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基柱的拳头狠狠地打在秀赫的脸上。秀赫摇晃几下,倒在地上。基柱抓住秀赫的衣领又把他拉起来。
  “设计方案泄密的事是你干的,我都知道,但我忍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找到这里?你又想做什么?!”
  秀赫低头不语。他的沉默更加刺激了基柱的愤怒。他想碰碰运气,便去了姜太英家,却在门前遇见了秀赫。他想忍耐,但是忍耐并不容易。这家伙又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找到这里来?想到这些,基柱积压心底的愤怒汹涌而起。
  “你为什么要这样?我那么讨厌吗?你想把我拥有的一切全部夺走?就为了一个太英?外公和妈妈你都视而不见?你到底要毁我到什么时候,你也打我呀!打呀!”
  “不要!”
  听见秀赫说不要,基柱愤怒已极,用力摇晃着秀赫的身体。
  “为什么不要!你挨了我这么多打,为什么不要!打呀!打吧,臭小子!难道要我继续打你,你才肯出拳吗?好!那就再吃我几拳!”
  基柱咬牙切齿地继续殴打秀赫。望着扭曲的秀赫,基柱大声喊道:
  “你,心里一定在哭,恨我打你这么多,难道不是吗!我让你打我!”
  “算了!我不想打你!”
  “为什么?不打?那你继续挨打吧!”
  基柱的拳头又飞了出去,然而这一回秀赫比他更快。秀赫出其不意的拳头打到了基柱的脸。看着基柱栽倒在地,秀赫痛苦地喊道:
  “我说过我不要打你!我不想打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想打我!”
  “因为你是我哥哥!”
  基柱从地上站起,全身都僵硬了。秀赫看着基柱说道:
  “因为你是我哥哥,所以我不想打你,所以我让你住手!”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是我哥哥,不是舅舅,是哥哥。可笑吧?”
  这小子说什么呢?或者是我神经不正常?基柱感觉头脑里糟乱如麻,愤怒地盯着秀赫。秀赫没有回避基柱的目光,哽咽着说:
  “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我妈妈就是我们的妈妈,她是我们的妈妈!”
  瞬间,世界开始不停地旋转。明明听见了秀赫的声音,可是耳朵却不听使唤。
  “你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再说一遍,行吗?”
  “我也不相信,可是,崔理事知道,文议员也知道,舅舅是我的哥哥。只有舅舅和我不知道!”
  如果我是正常人,那么神经失常的人应该是秀赫吧?可是他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是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开的玩笑。
  “自从知道这个事实之后,我就情不自禁地对任何人发火。如果当初我们从同样的起点出发,那么舅舅今天拥有的很多东西都可能是我的:想到这里,我就停不下来。”
  秀赫眼里终于落下大滴大滴的泪珠。
  “妈妈总是照顾你,舅舅从来没有叫过一声妈妈,这让我心疼;我无数次地叫过,她却一直是你的妈妈,这更让我疯狂地心疼。我拼死拼活爱着太英,她心里却只有舅舅你一个,这实在让我绝望。”秀赫说完就倒在了地上,如同坍塌的沙之城。但是基柱没有扶住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所以,我做了这些事,所以我这样对你。对不起,舅舅,对不起,舅舅。”
  啊啊,天啊!基柱抬起瑟瑟发抖的手,摸着自己抽搐的脸。面对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明天也许会向那些了解真相却故意将他隐瞒的人大发雷霆,但不是现在。现在只有震惊,这就是全部。还有对孩子似的倒在地上嘤嘤哭泣的外甥的怜悯,这就是全部。
  有生以来一直像手足一样陪伴在身边的秀赫,绝对不是那种恶意伤人的坏孩子,他挥向别人的刀最终会像回飞棒一样回到自己身上。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更加无法摆脱内疚和惭愧。现在他更担心的是秀赫。他甩了甩手,望着坐在地上哭泣的秀赫。
  “能够宽恕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可是,怎么办呢?那件事情却要由秀赫承担。
  基柱好容易挪动着又酸又软的双腿,来到汽车旁,自言自语地说:
  “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今天没来过这里。”
  望着舅舅的背影逐渐变小,秀赫缓缓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在燃烧。
  第二天,秀赫果然没来上班。基柱先处理了一些紧急事务,然后利用午饭时间去了姐姐的商场。姐姐仍像平常一样正在打理商场。基柱望着姐姐的背影,心里的感觉却与平时不同了。姐姐没发现他进来,还在埋头整理着商品。基柱没有和姐姐说话,而是认真地打量着姐姐。优雅的步伐,纤细的肩部曲线,还有半月形的眼睛,适度坚挺的鼻梁,还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嘴。看着姐姐的唇线和下颚线,他不由自主地叹息。
  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我继承了她一半的血液,可是我为什么就不知道?现在看来,相似的部位太多了。岂止这些,姐姐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实在太过分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意识到呢?他情不自禁地呻吟了一声,基惠转过头来。姐姐看上去有些疲惫,基柱望着姐姐说道:
  “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哦,因为秀赫很痛苦。他烧得厉害,昨天夜里照顾了一夜。”
  基柱慢慢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你到这边办事吗?”
  基柱摇了摇头,拉起姐姐的手,仔细打量着这双再熟悉不过的手。看着姐姐长长的指甲,基柱的眼角湿润了。姐姐的手指甲和自己一模一样,他又一次哽咽了。
  “基柱,你有什么事吗?”
  应该说有事才对……可是这件事情太大了,他不忍心开口。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基惠的眼睛里充满忧虑,基柱无力地摇了摇头。
  “听说秀赫……生病了。”
  “刚吃过药,睡了。烧很厉害,不过现在已经降下去了。”
  “他从小就这样……腿扭了也要先发烧,这小子。好好照顾秀赫,他很痛苦。我走了。”
  基柱松开姐姐的手。基惠不无担忧的目光滚烫,基柱的后背仿佛被那目光灼伤了。基柱没有停下,直到上车他才吐出一口气。现在,他的手仍然滚烫,和姐姐握在一起的那只手现在仍然是滚烫的。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过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哭了。他知道吧嗒吧嗒落在手心里的液体是眼泪。
  他整整担心了一夜。今天看到姐姐的面孑L以后,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担忧是徒劳的。知道了这个事实,自己并不会发生什么改变。
  “姐姐”或“妈妈”,不管如何称呼,韩基惠都只是韩基惠,这个世界上韩基柱最爱的亲人。只有这个事实才是有意义的。
  然而,刚刚得知的事实却必须永远埋在心底。因为他知道姐姐和父亲为他所做的牺牲……必须牢牢记在心里。
  干巴巴的唇间流露出一声叹息。秀赫翻了个身,感觉额头燃烧般地疼痛,于是他睁开眼睛。视线模模糊糊在旋转的天花板缓缓固定下来。他无力地把手放在额头,碰到了一条湿漉漉的毛巾。那是妈妈放上去的。因为发烧,他一会儿睡去一会儿醒来,反复多次,但是有一个情景他是忘不掉的。妈妈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
  血缘,是没有原因的。冷漠无情的妈妈日夜守护着自己,都没时间合个眼,看来血缘这个东西真的无缘无故。秀赫苦笑一声,看了看日历。他发烧卧床已经三天了,再不能这么躺下去了。他硬撑着支起沉重的身体,靠在床头。感觉还是很吃力,不过已经可以忍受了。只是他很疼,疼得情不自禁地哭泣。
  “舅舅说得对,我让舅舅受伤……最后伤口还是出现在我身上。好疼……舅舅……我好疼。”
  秀赫叹息着,拿起放在床尾的手机,咬紧牙关。这件事因他而起,所以结也要由他来解。他深吸一口气,给崔理事打了个电话。
  “可能有些迟了……不过我想让一切都恢复到最初。”
  秀赫久久地盯着咖啡杯,终于开口说道。
  “原来你还活着,听说你生病了,我正担心呢。”
  崔理事顾左右而言他。秀赫仍然摸着疼痛的额头,清清楚楚又说一遍:
  “我想让一切都恢复到最初!”
  “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我都告诉舅舅了。”
  听完秀赫这句极富冲击性的话,崔理事扬了扬眉毛。不过,他的惊讶只是暂时的。
  “我应该会料到。你呀,一有事情就躲到舅舅身后,不是吗?你这辈子也摆脱不了你舅舅的阴影。”
  “你说什么都可以。但是请你不要再伤害我舅舅了。”
  “这个决定应该由我来做!''
  “你忘了吗?崔理事跟我是同谋犯!”
  崔理事面带嘲讽,立刻紧张起来。
  “怎么可能忘呢,那又怎么样?”
  “我豁出去了。我坦白我的过错,只要能阻止崔理事,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看了看震惊得无话可说的崔理事,秀赫站起来。
  “血浓于水,这话说得太对了。我先走了。”
  他并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道。只要能解决问题,哪怕是需要他的血,那也无所谓。尽管事已至此,再不可能恢复最初的局面,但他至少要尽力。哪怕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辞,也有勇气去承受。一直以来,他都藏在舅舅身后,又借助崔理事的力量闯下大祸,现在他不想这样做了。崔理事表情僵硬地盯着秀赫。他简单地告个别,然后缓缓离开了咖啡厅。虽然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心情轻松多了。现在该去见舅舅了。
  在办公室前敲了敲门,听见里面说“请进”。是舅舅那熟悉的声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秀赫感觉很陌生,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进办公室。舅舅坐在椅子上,他的身影牢牢地嵌进自己的视野。平时没有注意到……舅舅竟是那么疲惫,仿佛挑起了全世界所有的重担。秀赫有些心疼舅舅,脸上泛着阴影。
  “你的身体……没事了?”
  基柱问道。直到这时秀赫才平静下来,点了点头。
  “舅舅……你的拳头太厉害了。”
  “你是因为这个病倒的?堂堂男子汉?坐下吧。”
  基柱的态度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秀赫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感激。
  “其实我来,是因为我还有话没说完。”
  基柱坐在对面,满脸疑惑地看着秀赫。
  “是关于太英的。”
  一听到太英的名字,舅舅立刻有了反应。看来还不算晚,秀赫总算安心了。
  “太英好像也知道了我们的家事,也许是文允儿告诉她的。舅舅,你不是说过吗?就算失去一切,也一定要拥有太英。虽然做起来并不容易,但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
  基柱很吃惊,眼睛不停地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是另外的感情。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轻轻拍了拍秀赫的后背。
  “我出去一下。秀赫,真的谢谢你。”
  基柱微笑着,秀赫也报以微笑。尽管有些吃力,却并不尴尬,他们仍是一家人。想到这里,秀赫感到安心而且充满了感激之情。他望着舅舅消失的背影。
  基柱跟社报组取得联系,不一会儿,文允儿就来到楼顶。基柱正在眺望楼下的风景,听见允儿的声音,立即回过头来。
  “难道是我昨天做了个好梦?你怎么想见我了?下定决心了吗?”
  “嗯。”
  “你的决定很正确,太英也决定了。现在,只要我们谈谈就行了。”
  基柱点了点头,缓缓问道:
  “文议员最近忙吗?”
  “父亲总是很忙,怎么了?”
  这个毫无教养和礼貌可言的女人!基柱目不转睛地瞪着她,向她宣战。
  “不管他多忙,都请你转告他,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在我这里行不通,请他放弃吧!”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懂吗?你的欲望太多了,难道你也要像你父亲那样活着?抓住别人的弱点不放,到底想要什么?”
  允儿脸色苍白了。基柱冷冰冰地问道:
  “你以为会把我这个当事人蒙骗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知道了。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就不要再针对我父亲和姐姐,应该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用宝剑,我就用宝剑应付;你们用骗术,我就用骗术应付;你们用那些下三滥的勾当,我也会用更下三滥的勾当来应付你们。回去转告你的父亲,若想继续佩戴让他引以为荣的议员徽章,就别让我再见到他!”
  听着基柱冷若冰霜的警告,文允儿缓缓后退几步,她不敢面对基柱那置人于死地的眼神。不管工作中遇到多么棘手的问题,韩基柱都能快刀斩乱麻,看来这传闻不假。
  “文允儿,你也赶快在我面前消失!马上就滚!”
  到最后基柱竞骂起人来。允儿知道在这种场合下不对抗才是最明智的处世之道,于是她疯了似的向电梯跑去,慌慌张张地跑回办公室,先倒了杯冷水,连喝几杯冷水之后,她好像才渐渐恢复了平静。恐惧过后,等待她的是难以抑制的愤怒,还有复仇的欲望。反正已经无法拥有这个男人了!既然耗费心血、机关算尽还是得不到他,那索性把他毁掉,心里还能痛快些。这个要自己滚蛋的男人,一定要亲眼看见他栽倒在地,才能平息心头愤恨。
  下车之后,太英急匆匆地跑起来。看准时间到达基柱的写字楼,太英从送货员手中接过一个盒子。盒子里装有订婚典礼的相册和录像,今天摄影棚正好来送货。这个盒子,至少这个盒子应该由自己来接收,所以太英就匆匆忙忙地赶来。她呵护备至地抱紧盒子,沿着台阶慢慢地往下走。没走几步,太英就停住了。伴随着嘈杂的脚步声,她看见基柱正往上走来。急促的呼吸和通红的脸,看来他是知道太英要来,所以特意跑回来的。
  “对不起,我没经过你的许可,我落了东西在这里。”
  太英尴尬地解释几句,就想转身离开,然而基柱并没有放过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一定要离开我,可是为什么要独自伤脑筋呢?”
  她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手抽回,但是没有用。
  “你……你说什么?”
  “这是我的问题,你逃避我并不能解决问题。我的事情我自己都听说了,还听说你也知道了这件事。如果是因为这件事,那你大可不必这样做,我没关系。”
  看来他什么都知道了。太英那么想把事情遮掩起来,可是他竟然知道了。即使基柱知道,事情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因为她害怕的并不是让他知道,而是担心他受到伤害。
  “怎么没关系?我害怕的不是基柱君知道这件事,而是其他人知道。如果我在你身边,其他人都会知道的。允儿说过,她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样,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又能怎么样,我还是没事。我不在乎,还有什么问题!”
  基柱理直气壮地回答,太英更加心痛了,猛地抽回被基柱攥紧的手。
  “你是傻子吗?世人并不会宽容地对待他人的不幸。以后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你。在流言的基础上添油加醋,一辈子说你。”
  “就这些吗?就因为这个跟我分手?都放弃不就完了,都放弃,不就行了吗?”
  一切都要放弃?忽然间,太英想笑。像孩子似的纠缠不休的韩基柱,真让人想笑。
  “你都放弃了?把一切都抛弃之后来到我身边?那我们怎么生活?贴信封?串珠子?除了汽车公司的社长,你还能做什么?如果你不是社长,你做什么?靠什么吃饭?生活得那么窘迫,你还能一如既往地爱我吗?拼死拼活,吃尽苦头,你还会说什么爱不爱吗?”
  望着基柱震惊抽搐的脸,太英心软了,但她竭力控制自己,更加无情地说道:
  “你从出生就拥有的那些东西,这些年得到的东西,你的成就,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所以,你还是放弃我一个吧。”
  “姜太英!”
  “你我到此为止。我们的缘分也就此结束了。我们不要彼此折磨了。失去你的家人,你的公司,你拥有的一切,我没有信心幸福。我走了。”
  他想再去抓住她,但是太英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沿着台阶一路跑去。基柱茫然地站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太英已经消失了。
  太英不停地呜咽,后来实在控制不住,干脆不再忍耐,放声痛哭起来。她爬上楼梯,倒在平板床上,不停地流泪。过了好久,眼泪停了,悲伤却在持续。她喘不过气来,还在呜咽。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阵脚步声。太英惊讶地回过头来,原来是秀赫站在那里。太英吓坏了,连忙擦干泪痕,准备回房间。看着太英,秀赫大步跑过来。
  “等~会儿,只要一会儿。”
  “你让开好吗?我马上就要倒下了。”
  “就一会儿,你听我说几句话。”
  太英好不容易忍住眼泪,仍旧想回房间。此时此刻,不只秀赫,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她只想到~个没有人的地方,自己包扎伤口。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我有话要跟你说,不说不行!”
  “我真的厌倦了,求求你算了吧。你走吧。”
  望着满脸疲惫连连挥手拒绝的太英,秀赫的目光是那么恳切。
  “太英啊,求求你了,这句话不说出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走,我让你走,你赶快走。这辈子以什么心情生活,或者能不能活下去,我都没有兴趣。你说什么我不想听,也没什么话要对你说,所以求求你走吧。我不想见你,我不想见你。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求求你快走吧!”
  太英忍不住说出了满腹的话,说完之后就回家了。秀赫凄凉地愣在那里,望着太英的背影,无力地走下楼梯。站在汽车前面,他呆呆地看着手里的MP3播放器。他早已料到不会轻易得到她的宽恕,却没想到她会拒绝得如此无情。他快要崩溃了。秀赫长长地吐了口气,凝视着对面太英的阁楼,按下了MP3播放器的录音键。
  “太英啊……我有些话一定要对你说。我想见你,可是……”
  说到这里,秀赫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他叹息着关掉了MP3播放器,然后上了车。不管怎么样,如果今天不行,那就下次,下次不行再下次……只好这样了。秀赫心情烦乱地开车,直到闯过了信号灯,这才停下来。那短暂的时光,与太英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在记忆中奔涌。秀赫感觉鼻尖阵阵发酸,呆呆地坐着。后面司机按喇叭时,他才缓过神来。秀赫匆忙中正要开动汽车,突然听见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副驾驶座上的MP3播放器在地上滚动。他连忙弯腰拾起来,然后直起身体。后面的汽笛声更响了。秀赫一急,猛地踩下了油门。然而就在转瞬之间,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前面一道光线向他射来,夹杂着喇叭声。汹涌而来的光线将他覆盖了,接下来是轰隆隆的声音和难忍的疼痛。再后来……一片黑暗。
  汽车发出巨大的响声,停在了医院门前。基柱手忙脚乱地向大门跑去。刚跑进医院,他的脚步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看见蹲在门口的太英。他急忙跑过来,站在太英面前。太英的表情不同寻常,她满脸恐惧地坐着,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怎么老是站着,先进去再说。”
  他抱住太英的肩膀,太英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我害怕,害怕……我不敢进去。”
  看来已经有人把秀赫出事的消息通知了太英。好端端的一个人,却突然出了事故,她的反应也是正常的。尽管是同样的担心和恐惧,基柱还是故作镇静地说道:
  “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太英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她仿佛对什么东西着了魔,眼睛紧盯前方,嘀嘀咕咕地没完没了。
  “我赶他走,他就站在我眼前,脸上带着哭相站在那里,我没理他……冲他发火。我赶他走……秀赫大概也生气了。一生气就开快车……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不觉问,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打湿了她的脸庞。基柱冲她摇了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听说是对面的汽车超速驾驶。你振作起来。”
  太英茫然地哭泣,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基柱叮嘱道:
  “没事的,相信我,没事的。”
  直到这时,太英才拉住了基柱伸来的手。他们战战兢兢地找到手术室。秀赫正在接受手术,他们没什么可做的,只有等待。时间在他们焦急的等待中流逝,随后接到通知的基惠和韩会长也跑进了休息室。起先,太英只是呆呆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坐在他们一家人中间有些不自然,就独自来到了走廊。因为担心,她也坐不住,在走廊里踱来踱去。正在这时,一名护士从走廊尽头跑了过来,看见太英便停下了脚步。
  “您……您是患者尹秀赫的监护人吧?”
  严格说来,她算不上是秀赫的监护人,护士因为记住了第一个跑进医院的人是她,所以就把她当做是秀赫的家人了。太英连纠正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患者手里一直握着这个东西,好像是想转交给谁。”
  护士把拿在手里的MP3播放器交给太英。太英坍塌般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紧紧握住机器,把MP3播放器打开了。不一会儿,秀赫颤抖的声音和杂音一起传来。太英瞪大了眼睛。
  “太英啊……我有些话一定要对你说。我想见你,可是……我想说的话很短,可是你连这么短暂的时间都不给我。对不起,我让你痛苦……我的爱太痛,所以我没想到你的爱也是这么痛。对不起……还有,祝你幸福。这就是……我想说的话。如果可以删除,我真希望删除所有的记忆……还有因我而痛苦的你,连同你的记忆,也一起删除。”
  手里的MP3播放器掉到了地上,好不容易咽进肚子里的泪水再次溢出。为什么会这样?他那么强烈地想说几句话,他的眼睛那么恳切,几乎是在哀求她。要是给他时间就好了,要是给他机会,让他亲口说出来该有多好!
  “秀赫,你怎么样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呢?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好好做手术,安然无恙地醒来。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把你推开了,也不会无情地把你赶走了。求求你……求求你。”
  太英双手抱在胸前,紧紧地闭上眼睛。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相信神灵。“求求你,求求你”,她一千次一万次地祈祷,直到秀赫手术结束。
  “意识还处于模糊状态。手术明显很成功,受伤部位的治疗也很彻底,可是像他这种状况……仿佛是患者本人拒绝清醒。现在只有等等看了。”
  秀赫戴着吸氧机,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医生看着他,说了这样一番话。今天也许可以醒来吧,这样等了一天,结果医生所说的话和昨天一样。手术明明很成功,可是秀赫仍然处于昏迷状态。脑手术要在手术之后等上一段时间,患者才能醒来。这个道理他们都懂。所以他们一直等待,没有任何怀疑。可是已经过了一周,这么长的时间,他早就应该醒来无数次了。基柱郁闷地叹了口气,医生刚刚出去,他就坐到椅子上。基惠也憔悴地坐在他身边,她好像崩溃了。基惠抚摩着秀赫的脸低声说道:
  “秀赫,你知道今天是第几天了吗?你到底梦见谁了,怎么睡了这么久……睁开眼睛看看吧,妈妈在这儿呢。求求你睁开眼睛……”
  听着姐姐的哀求,基柱的眼睛湿润了。望着尸体一样躺在病床上的秀赫,他在心中默默地说着不能大声说出来的话。
  “秀赫呀……我知道你固执得很,但不要躺得太久。哥哥……哥哥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睁开眼睛吧。是哥哥,还是舅舅,又有什么关系: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活下来!”
  两个人守着秀赫。伴随着敲门声,太英走进了病房,这些天她一天不落地到医院来,现在看上去也很疲惫。看见基柱上班时间还留在病房,太英默默地向他示意。基柱回应着太英,把苦笑咽在心里。自从秀赫出事,他们的关系就暂时沉到水下了。他愿意想尽一切办法让太英回心转意,然而现在情况不允许。首先要等秀赫身体恢复,然后再去解决自己和太英之间的问题。太英从基柱身上挪开视线,把准备好的盒饭放在餐桌上,望着基惠说道:
  “还没吃饭吧?”
  基惠与太英目光相遇。看着仿佛马上就要倒下的基惠,太英为难地露出笑容。
  “就算没有胃口,也得吃一点儿。我准备了很多。”
  “我没有资格享受这个待遇。”
  她是因为想起以前对太英的种种无礼吗?基惠没有回报给太英微笑。基柱看出两个女人之间的尴尬,便向基惠走去。
  “姐姐,这样下去你也会病倒的。”
  “我倒真想病倒。”
  “不要这么说,秀赫听着呢。”
  “真的吗……他真的……能听见我的话吗……?”
  基惠摸着秀赫的手哽咽了。突然,她为一种奇妙的感觉惊呆了。秀赫的手指轻轻地抖了一下。
  “基柱,你看见了吗?他动了!”
  基柱大吃一惊,紧紧地盯着秀赫。真的。开始时似乎只有手指在动,现在肩膀和眼皮也在颤抖。他们由半信半疑变成了确信。三个人屏住呼吸盯着秀赫。秀赫瑟瑟抖动的眼皮终于睁开了。也许是找不到焦点的缘故,秀赫呆呆地望着他们,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
  “秀赫!你醒过来了吗?”
  “妈……妈……?”
  是秀赫的声音!尽管声音柔弱无力,就像刚刚出壳的小鸡,但那分明是秀赫亲口所说。基惠高兴得浑身颤抖,紧紧拉住儿子的手。
  “是的,秀赫呀,是妈妈呀,你看见了吗?”
  “我……生……生病了吗?”
  “不,现在没事了。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基柱!”
  基柱深深地吸了口气,走向秀赫。太英也跟着走了过来。
  “秀赫呀,是我,是舅舅,你看出来了吗?”
  “秀赫……你醒了,太好了!”
  可是秀赫看着他们两个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仿佛遇到难题的孩子,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然后他问基惠。
  “妈妈……他们……是谁呀?”
  三个人的表情同时凝固了。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最先清醒的是基柱。他赶紧去叫医生,在医生到来之前,他焦急地在病房里踱来踱去。没等医生过来,承俊倒先来了。他门也没敲,径直走进病房,面红耳赤地看着基柱。
  “学长!大事不妙。崔理事在闹事,他召集了临时股东大会。”
  基柱本来正为秀赫头痛,现在更加疼痛难忍了,他努力抑制住愤怒和烦躁,反问承俊:
  “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
  承俊没有立刻回答,基柱有些生气,粗暴地追问道:
  “到底是为什么?”
  “关于罢免社长的事。”
  病房里的几个人顿时惊呆了。基柱惊讶地看着承俊,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无论面对任何事情,韩基柱向来都是昂首挺胸无所畏惧,然而今天他第一次有了被打败的感觉。基柱倍感凄凉,甚至有些疲倦。
  基惠先于约定时间到达咖啡厅。见到崔理事之前,她有必要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而不等她平静下来,崔理事已经走进咖啡厅了。看着这个在过往岁月中和自己纠缠不清的男人,基惠掩饰不住叹息。如果只有他能挽救基柱,那她只有不惜代价,不怕采取任何手段了。崔理事坐在对面,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基惠。
  “你脸色很差,我知道你是为秀赫操心……”
  “请你取消股东大会!”
  基惠冷冷地说。崔理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种事情你不该插手!”
  “这怎么不是我的事?这是我儿子的事!”
  基惠毫不犹豫地使用了“儿子”的字眼。面对她的态度,崔理事有些心慌意乱。在此之前,基惠从来不提有关基柱出身的问题。知道也假装不知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现在你随口就能说出‘儿子’了。”
  “基柱,我让你放过他,你忘了吧?”
  “你的儿子都是野心勃勃,而且嫉妒心很强。秀赫和我都嫉妒同一个人,所以他是我的同伙,但基柱不是,他什么都不怕。”
  不就是这虚无的野心毁了秀赫吗?他不是已经很痛苦了吗?所以她一定要照顾好基柱。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一定要照顾好基柱。基惠攥紧颤抖的双手,清了清嗓子。
  “我喜欢基柱的性格。因为我不能保护他,所以他必须坚强。但是秀赫不一样。崔理事没有必要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就把秀赫拉下水。”
  “野心……开始的时候那也是一种爱。”
  爱?从前崔理事总是执著地跟在她身后,他的感情能称得上是爱吗?由爱而始的感情最终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吗?基惠从不承认这份爱,不承认这个男人所说的爱。她所了解的爱,她所相信的爱不是这样的。舔舐自己的伤口,毁灭他人的人生,这不是爱。
  “爱?崔理事所说的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我从不记得我曾得到过崔理事的爱。”
  基惠直逼崔理事惊讶的眼睛,说出了埋藏心底33年的话。她极度厌恶这些事,甚至不愿说出口,始终压抑在心底。然而现在,她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了。
  “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不是吗?就是因为你所说的这份爱,我失去了我的第一个孩子,并且失去了对我来说比生命更重要的男人。我不能用自己的怀抱去爱我宝贵的孩子,只能把他当做弟弟。而我的小儿子呢,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亲哥哥叫做‘舅舅’。只要那天你闭上嘴巴,我的人生就不至于这么悲惨,我也不至于这么痛苦,亲生儿子在眼前,我却不能拥抱他。可是,你竟然跟我谈什么爱?这就是爱吗?”
  望着崔理事苍白的脸,基惠血泪交加地说道:
  “你不要找借口了,说什么一切都是因为爱。不要再把这个字眼挂在嘴边。”
  基惠让眼泪尽情地流淌,她瞪着对面的男人继续说道: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信心十足地说你爱我,那请你现在就改变自己,不要用这种方式表达你的爱。还有,也不要把对我的恨转嫁到基柱身上。求求你了,请你帮帮我的儿子。”
  “求求你了”,这种话基惠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崔理事脸色阴沉,他看了看基惠,表情奇妙得难以用语言形容。基惠低下头去。
  “因为你,我已经哭过太多次。所以,以后请你不要再让我哭了。”
  泪水沿着基惠的脸颊流下,滴落到桌子上。看着几乎流成了小河的眼泪,崔理事闭上了眼睛。这个女人从来没在自己面前哭过。尽管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卑鄙的告密者,却从来没有埋怨他一次。所以他更加讨厌基惠,更加讨厌这个冷冷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的女人。这个女人仿佛根本不愿理会自己,仿佛自己根本就没有被人理会的价值,她总是漫不经心地对待自己。他对这个女人充满了憎恶。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或者说,他们之间的缘分究竟在哪里出错了?十六岁,如花似玉的美丽少女,自从看上她的那个瞬间开始,他就永远地把她放在了心里,难道这也是罪过?或者,少女把另外的男人装在心里是一种罪过?当他出于愤怒而毁掉这个女人时,他还是不明白。他的爱给了她太多的痛苦,已经无法挽回她的心。
  不过,他还是不想让她哭。尽管她一生也没用包含爱意的眼神看过他,但他还是不想让她哭。并不想这样……让她哭……
  临时股东大会最终还是要召开了。只要天不塌地不陷,二十分钟后他们也许会在大会议室里遭遇那些愤怒的股东。承俊愤懑地敲着桌子,他去基柱的办公室找基柱,然而基柱毫不动摇地凝视窗外。
  要是放在平时,他也能确信基柱的从容不迫。因为据他所知,韩基柱是个优秀的选手,面对任何难关都毫不畏惧,他攻无不胜,战无不克:然而现在不同。刚刚和姜太英分手,秀赫的车祸更是雪上加霜,秀赫甚至表现出严重的记忆力丧失症状。莫不是个人的困难摧毁了这个男人?这几天里,基柱对股东大会没有发表只言片语的看法,更别说拿什么对策来对付崔理事这只老狐狸了。基柱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大会将要发生什么事。承俊感到大惑不解,更多的还是担忧。
  “你怎能这样毫无对策呢?”
  “现在什么办法也没有,就这么应付吧。”
  “这么应付,必输无疑。崔理事已经拥有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如果他利用自己比别人更有优势的发言权,那我们的结局不是明摆着的吗?剩下这几天时间,你似乎应该去找找股东,说服他们……”
  “打、挨、破、碎,能试的全都试过了。我也想看看结局。”
  基柱无力地摆了摆手,向大会议室走去。
  会场里坐满了人,有职员,有股东。基柱坐下了。主持人看了看时间,然后拿起了麦克风。
  “现在,GD汽车公司第56次临时股东大会开始。首先,今天的议题是……”
  “今天的大会由我们公司的大股东崔元在理事召集,请崔理事亲自发起议题。崔理事?”
  基柱打断主持人的话,点出了崔理事。崔理事默默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这次大会是在他的反复纠缠下召开的,大家都以为他会毫不犹豫地起立发言,然而崔理事的举动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赵美子看了看崔理事,然后说道:
  “长话短说,现在我们就从决议说起吧。今天到场的人,有谁不知道今天的议题吗?”
  女人尖声尖气地说完,会场里一片骚动。从基柱走进会场开始,股东们就用一种不友善的目光望着他。现在,股东们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添油加醋了。
  “对,先请您解释一下最近的传闻!”
  “听说资金出了问题,这是真的吗?”
  主持人慌忙制止股东。那些满怀疑惑和愤怒的人却不肯轻易退却。
  “您知道现在GD汽车的股价降到什么程度了吗?”
  “听说韩社长不是韩成勋会长的亲生骨肉,这是怎么回事?”
  大街小巷流传的丑闻终于暴露出来,主持人大声喊道:
  “好了,大家先静一下,听公司方面怎么解释……”
  “不需要解释了!竟然是私生子,谁还会买GD汽车的股票?”
  “这种没有良知的经营怎么挽回?赶快辞职吧!”
  看着股东们争先恐后惟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基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始终坚信GD汽车公司属于自己,过去的岁月都为GD汽车公司而活,为了不让别人说自己因为是会长的骨肉才独霸公司经营权,他不断努力不断奋斗。然而一切似乎都是徒劳。对于这群人来说,他的意义不过是韩成勋会长的骨肉,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过去的时光,自己活得那么辛苦,究竟为了什么?当他被赶到绝路的时候,他没有愤怒。他感觉自己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不论结果如何,都已经无所谓了。
  赵美子幸灾乐祸地欣赏着股东们发泄心中的愤怒,又抬高嗓音说道:
  “不用等了,赶紧投票吧!同意罢免韩基柱社长的!”
  突然,静静坐在一边的崔理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到此为止吧!”
  崔理事的喊声回荡在会议室,人们立刻安静下来。崔理事默默地接受着人们的注视,缓缓地说道:
  “我现在要行使我最大股东的发言权。今天大会的议题,也就是韩基柱社长的罢免问题,我宣布无效。作为GD汽车公司的一名员工,我想说的是,最近发生的资金问题和设计方案泄密事件不是CD汽车公司方面的责任,并且很快就会得到解决。我说完了。”
  这个发言太意外了,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基柱惊讶地转过头去,他看见承俊正在掐耳朵。这么说自己没有听错。接着,基柱又看见赵美子那张仿佛立刻就要昏厥的面孔,他更加确信无疑了。然而真正点燃炸弹的当事人崔理事却默默无语。他看了看喧闹的人们,向基柱走去:
  “现在我要离开会长身边了,请你代我转告会长。还有,这些年来,我很感激他。”
  基柱看出来了,崔理事递过来的是一张辞职报告,他大惑不解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你可以放心经营GD汽车公司了。现在只剩你这只右手了,拉枪栓时一定要慎重啊。”
  崔理事对基柱笑了笑。这是第一次。这个男人向来都以不变的表情面对基柱,他发誓这是第一次在他眼里看见笑容。基柱被他的笑容惊呆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崔理事已经离开了会议室。
  基柱呆呆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被人从悬崖尽头解救下来的心情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恍惚,反而更加重了他的怀疑。他必须知道理由。
  “崔理事,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基柱气喘吁吁地说道。崔理事停下脚步。基柱走上前去,决定一吐为快。
  “占据有利地势把我摧毁,这难道不是崔理事的目标吗?为此你一辈子伏在父亲身边,现在你突然退却了,究竟是为什么?”
  看着基柱充满怀疑的眼睛,崔理事柔和地说道:
  “我比想像中老得更厉害,对这个世界怀有某种野心,现在已经太迟了。仔细想想,我想得到的并不是这个公司,而是一个女人。现在我太老了,已经没有能力让那个女人幸福……但是我也不想再让她哭,尤其不能让她为我而哭,这就是理由。”基柱呆呆地站着。崔理事从基柱身边走过,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来。
  “秀赫……希望他能恢复记忆,当然是除我之外的记忆。另外,文议员那边我已经处理好了。”
  “崔理事!”
  基柱静静地叫了一声,这让崔理事吃惊不小。注视着这个男人的这样的眼睛,基柱真心地说:
  “托您的福,我在紧张的气氛中工作了这么多年,我感觉不错。多保重!”
  迎着基柱真诚的目光,崔理事轻轻地笑了。他的笑容也是真诚的。崔理事仿佛抖落了沉重的包袱,显得格外轻松。目送他消失的背影,基柱相信,不管结果怎样,这个男人的爱是真心的。为了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敢于在最后瞬间翻盘的男人,基柱不得不承认他的勇气。即使不能立刻……遥远的未来,某一天,跟崔理事见个面,喝杯酒,似乎也不错。想着想着,基柱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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