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画员》第72节：画决（11）

第72节：画决（11）
     永福按住流血的手，回头张望。原来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曾经是出色的调色工，但是年纪大了，得过重病，眼睛也不好使，后来就不做调色工作了。每次碰到丹青工程，他总是借口监督丹青工，无所事事地在工程现场游荡。年轻的丹青工们都看不惯这个到处指手画脚的老人。不过，他毕竟在丹青室工作了大半辈子，谁也不敢太过轻慢。渐渐地，丹青工们悄悄地躲避他了。
     拿刀划破手掌的事被这个喜欢刨根问底的老人撞见，免不了一番狼狈。永福假装若无其事，甩了甩手，笑着说道：“不是的，我拿着刀玩儿，不小心划破了手。”
     “那你装在颜料瓶里的又是什么？”
     皱纹丛生的眼睛注视着永福。永福不由得面露慌张。老人自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
     “两天前从调色室里偷密陀僧的家伙就是你，对不对？虽说量很少，几乎看不出来，不过我知道是你干的。密陀僧上的刀痕和划破你手心的刀痕应该没有不同吧？这几个月来，你接连从调色室偷走各种各样的颜料，想必这把匕首也都沾了痕迹吧？”
     听到老人的叱责，永福面如死灰，连连叩头求饶：“卑贱小人犯了死罪……”
     “你想要的是新鲜如血的红色吧？”
     永福知道自己无处躲藏了。老人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连他想要什么颜色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是的。”
      “你知道什么是颜色吗？就敢这么放肆。”
      “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想知道。”
      “对于丹青匠来说，红色、绿色、黄色、黑色和白色，这五色已经足够了，你还需要什么颜色？”
      “也许通过五色足以成为最优秀的丹青匠。但是要想画出佳作，必须调出世间的各种颜色。”
      “你说话要当心，别搭上了你的卑贱小命。”
      老人责怪道。永福这才隐隐感觉到，老人此来不是惩罚他，而是想要提供帮助。老人从喉咙深处重重地吐了口痰，然后继续说道：“颜色是毒药，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颜色会毁灭调配它的人，甚至夺走那个人的灵魂。因为铜绿和月黄中毒而死的调色工不计其数。梦想彩画的画员要么被赶出图画署，要么犯下罪，不得不停笔。尽管如此，你还想了解颜色吗？”
      “是的。我想制造颜色，制造出世间没有的颜色。”
      “你不懂五色的深意吧？这五种颜色代表了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以及金木水火土五行的奥秘。红色、黄色、绿色、黑色、白色，这五种颜色就包含了世间的全部奥妙，你还需要什么颜色？”
      “世间之物都是颜色的结合，不是吗？我们看树木的时候，看见的只是或浓或淡的绿色。看屋顶的时候，我们看见的是瓦片上的黑色。世间没有什么东西与颜色无关，也没有哪种事物没有颜色。有了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以及肤色，人类才得以存在。山有山的颜色，水有水的颜色，每样事物都通过各自的颜色呈现自身。图画署的画员们却从自己的画中抹掉了色彩。没有了色彩，怎能称为真正的画呢？墨和留白构成的形象，怎能如实表现真实的对象……”
      “排除颜色，仅以黑白画出的水墨画单纯而高尚，这样的高深境界你不了解吧？只用两种颜色就能表现世间万物，这不是很玄妙吗？山、河、湖、雾、云、人……画出来的是黑色，不画出来的就是白色，水墨画的留白之美就是以不画为画，难道不是吗？”
      “小人也知道留白的作用。”
      永福不想告诉老人自己曾经在图画署学画的事实。虽然他曾经是图画署的生徒，现在却什么也不是了，只是卑贱的丹青工。炫耀曾经的辉煌也不可能改变现状，更无法安慰自己微不足道的自尊。不过，永福似乎喜欢上了和这个情绪激动地老人讨论，于是加快了语速：“留白可以让画面增添从容和宁静的感觉，尽管什么也没有描绘，却能表现出比细致描绘更丰富的内涵，让观画者自己去想象。这跟沉默胜过雄辩是同样的道理。因为有了留白，画面显得更加雅致，也具有了更多的余韵。因此，留白不是画完之后的剩余，而是有意设置的空间，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