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画员》第74节：画决（13）

第74节：画决（13）
       润福匆忙上路了，从坚平坊到桂月楼并不是很远。
       月末之夜，天上没有月牙，润福的脚步很慢。初秋的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走过广通桥，突然传来了附近的狗吠声，久久地蔓延在黑暗之中。
        朦胧的月光下，广通桥对岸响起了脚步声，原来是两个男人和一名妓女，还有个年轻的仆人。一个男人身穿红色道袍，衣袂垂得很低，看样子是充当妓女兄长的别监。另一个男人头戴着黄色斗笠，下面是遮住耳朵的暖耳帽。
        戴斗笠的男人看上去颇有风度，应该是贵族。通过道袍里面的饰物和烟袋来看，好像来自富有的大户人家。他一边用手扶着斗笠，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苦苦哀求。润福隐约看见了袖筒里挡风的黑套袖。
        男人旁边的妓女脸色苍白，穿着淡绿色小褂和蓝裙子，系着朱红色的麻布衣带，嘴里叼着长长的烟袋。
       妓女和妓房男子喷出的烟雾笼罩京城，近来确乎如此。身穿麻布衣衫的年轻仆人似乎觉得耽搁了行程，心里有些不满，回头悄悄地瞥了瞥男人。
       广通桥和普信阁之间的中村是做生意赚了大钱的中人们聚集的地方。哪里有钱，哪里就有妓房随后跟来。许多妓房在此落脚，这样的风景也就寻常可见了。
       京城里的禁行时间已经过了，贵族男子、妓女和大殿别监的秘密交易仍在进行。贵族男子避开喧嚣的酒桌，正想带着妓女离开妓房。妓女之兄别监接过了厚厚的钱币，露出神秘的目光。
       润福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面孔。清秀而圆润的面部轮廓，苍白而润泽的脸颊……
        每到深夜，润福都会铺开画纸，拿出笔墨，回想着那张面孔。常常熬了通宵却什么也画不出来，又不能无缘无故去找女人。即使再次见面，恐怕也不能牢牢记住她的芳容。
         图画署说，画员就是画出眼睛所见之物的人。润福不相信，因为看见只是看见。画员要画的不是眼睛所见之物，而是盛在心里的东西。如果心里没有，那么画出的不过是抄袭表面而已。
         若想画好女人，润福觉得首先应该把女人放在心里。也许无数不眠之夜正式为了让那张面孔在心底安家。
          赶到桂月楼，已经月上中天了。刚刚走进大门，一名妓女就认出了润福，惊喜地叫道：“哎呀妈呀！图画署的大美男子来了！”
          女人扭着屁股，带领润福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不一会儿，寂寞的房门轻轻打开，怀抱伽倻琴的女人走了进来。
         “深更半夜，已经禁止通行了。您怎么来了？”
         女人嘴上这样问，心里比谁都清楚润福半夜来此的原因。
         “我想你……我想你你的脸、你的身体和你的心……”
          这话让贞香如白杨似的浑身发颤，仿佛眼前飞舞着无数的金黄羽毛。脸上的红潮蔓延至心底，贞香莫名地激动起来。
          这就是色彩的力量。如果没有红色，女人的兴奋又该如何表现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夜里润福都在面前铺上白纸，和脑海中的女人做斗争。看似冰冷，却又无比炽热；看似纯真，不通人情世故，却又自信满满，根本不把世间男子放在眼里。当他真正提起笔来，女人的芳容立刻烟消云散了。
         其实，画员考试上的《端午风情》画的就是贞香，通过观察贞香的脸画出女人的脸，通过观察贞香的裸体画出沐浴女人们的乳房。尤其是踏着秋千翩翩欲飞的女人，则完全描绘了贞香的面容的体态。
        但是，现在要画的并非风景，也不是几个女人同时出场。这幅画应该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修饰，只是通过一个女人的形象容纳女人的灵魂。
眼前放着空白的画纸，提起笔来，润福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死胡同。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润福决定冲破宵禁，前去寻访女人。
        “您怎么看得这么认真？我的身子哪有这么宝贵，竟然让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想画你。”
       润福的语气很平淡。女人心里的果实落地了。这颗果实成熟已久，悬垂已久，如今已经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了。
       “我担心卑贱之躯会玷污您宝贵的画布，也怕这幅低俗之画连累了画员先生。”
      贞香当然清楚，画女人乃是画员们无上的禁忌。
       对于内心充满情欲的男人来说，女子画无非是春画罢了。至于肖像，则只能画严谨的书生，或者高官大爵。没有哪位画员愿为女人画肖像。贞敬夫人和王后都没有自己的肖像画，何况是寄身妓房，卖艺为生的卑贱妓女了……这样不仅玷污画布，还会给画画之人带来无穷的祸患。
     “你害怕引火烧身吗？”
     润福仿佛看懂了贞香的心思。贞香坚定地注视着润福。
     “我不怕。”
      润福暗自思忖，犹如梦幻般浮现在脑海里的女人面容不会成为欲望的对象，而是描绘的对象。
      修长而丰满的面部曲线，红光萦绕的脸颊、玲珑的红唇和纤弱的颈线……女人的脸颊分为无数的点、线、面，他可以充分发挥纵横比例、角度、深浅色彩的搭配，画出梦寐以求的画了。
      “很好。那么现在我就要画史无前例的美女图了。”
      润福一边说话，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