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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野蛮王妃 汉译小说 第四章

admin admin 2007-09-22 03:02:29

  “为什么盯着我不放,小新娘?”他翘起一弯嘴唇。

  “啊,嗯?”我连忙转过视线,偷看被他发现,一时脸觉得烧烧的。

  “那个,天空……天空很漂亮……”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掩盖。

  “啊,你看到天空了?”他露出喜悦的神色。

  “嗯?啊,嗯!天空好美的,哈哈!”我尴尬地笑了两声。

  “啊,是啊。”他又笑了。

  看到他的笑,那么清澈,我不禁想起了李信那些总带着嘲讽的笑容……啊,不要去想他,想到就上火!

  “可是,你刚才为什么哭,小新娘?”

  “嗯……?”为什么哭?还不是因为你那混蛋堂哥?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新娘?”我疑惑地看向他。

  “嗯哪,小新娘。”

  “干吗这么叫我?”

  “因为……你是小新娘啊,信儿的小新娘。”他诡秘地笑着答道。

  “啊?”

  “每次喊你信儿的小新娘,太麻烦也太长了,所以就简称你叫小新娘咯。”

  啊哈,原来如此,真是个怪人。

  “所以你刚转学来的那天,才叫我小新娘?”

  他有点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看嘴形啦!”

  “啊……这样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光线透过发丝。原本就浅的发色,此刻更是被夕阳染成金色,恁得好看,“不愧是小新娘,连那都看得出来。”

  我不作声,只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不说话了?”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哭。”

  “啊,是,是因为我想家了。”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借口了。

  “想家了?”

  “是噢,想妈妈、爸爸、爷爷还有彩俊,啊,忘了对你说,彩俊是我弟弟。很想他们,所以,就……”虽说只是借口,但说起家人,我的眼圈还是红了。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啊……

  “那就求求信儿,让他放你回家啊。”他的眼里写满了同情。

  “呃……”我迅速擦干了眼泪,“说了,他也不会同意的。”

  “试试看嘛,不,一定,一定要对他说。”他认真地说。

  “嗯,知道了,谢谢你。”我抬头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道谢。

  刹那我被那双眼睛传达出来复杂情绪吓了一跳:既像在注视我,又像是在望着遥远的某一处,充满了探寻和暧昧,让人不能也不敢与之对视。

  我连忙调转了视线,同时也转换了话题。

  “你不去真的没事吗?不是说要给太后娘娘请安么?不是一定要去的么?”

  “没关系,反正我每天都会到她那里报到。”

  “每天?那我为什么从没有在这里碰到过你呢?你住哪里?”

  “义诚君官邸。在安国区有一片专门区域拨给王族亲眷们居住,我就住在那里。”

  我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好奇怪,你为什么不住在宫里呢?每天这样跑来跑去多不方便。”

  他那细长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不知是因为光线的改变还是其他。

  “我也想啊……可是,宫中有规定,除太子以外的文武百官一概都得住在宫外。”

  我还是不明白,“你不是王位的第二继承人么?你怎么能和一般的文武官员同日而语?凭什么不让你住在宫里?”

  李律听我愤愤不平地替他道不平,笑了,“就因为我是王位的第二继承人,所以才更不能住在宫里。”

  “为什么?”我越听越糊涂。

  “比如说……”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如果我也住在宫里,万一哪一天宫里着火,我和信儿都被烧死了怎么办?王位后继无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不管发生多么可怕的意外,我们其中一个人绝对不能够出事。说白了,我就是信儿买的保险,而他则是我的担保人。我们一辈子都不能一起旅行,搭乘一班飞机或一辆汽车。”

  李律向我解释这些时,嘴角始终挂着圣洁般微笑。不知怎的,我竟有些不寒而栗。李律,在那张美丽的脸孔之下,似乎藏着许多未为人知的秘密。

  “啊,是这样啊。”我点点头,突然有个念头闪起:他不是和我一个班的么?

  “对了,班里其他同学没有说什么闲话吧?”我问他。

  “什么闲话?”他反问我。

  “就是……你知道,自从总理正式宣布我被选为太子妃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再去过学校,后来马上就放了暑假……所以,很想知道他们怎么说我的,不会有在背后骂我吧?”

  他又缓缓地笑了:“是吗……你真的想知道?”

  “不光只是单纯地想知道,其实,我是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他偏了偏头。

  “担心……朋友们会不会对我有其他的想法……”我喃喃地说道。

  “各自的生活环境改变了,朋友也会变质。”——刚才李信说的那些话,始终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磨人神经。

  “那些事担心它做什么?要改变的终究会改变,不变的怎么也都不会变。这么的对自己,对朋友没有自信,可不是我的小新娘该有的作风。”我的心思他好像全知道。

  我感激地看向他,也笑了。

  他的笑,那么温情灿烂,仿佛有着魔力,谁见了都会忍不住跟着一起笑开来,不论那人之前有多低落或者愤怒。

  李律,确是一个奇特的美少年。

  

  

  21.无所不在的移动通信

  “该死,死哪里去了?”

  太子李信站在空无一人的嫔宫殿中央,愤愤地吐出一句:“饭吃了一半,就跑到哪里去了?”

  他咬起了大拇指的指甲。这是他从小即养成的坏习惯,后来虽然在长辈喝令下努力改了去,但一旦遇到棘手的急事,还会不由自主地旧疾复发。

  此刻,他一直铁青着脸来回踱步,俊美的脸上,线条没有半分柔和。殿外的尚宫及宫女们看在眼里,手足无措。

  “不行,我要给她打个电话。”说着,李信掏出手机,翻开机盖,却愣在了那里,凝神思考了半天,回头问一位尚宫,——

  “你,知道她的电话吗?”

  “是,小的知道。”尚宫连忙答道。

  “快报给我听!”

  “是。”

  李信觉得有些窘迫,自己居然连太子妃的手机号码都没有,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照着尚宫提供的号码拨过去,听筒里即刻传出了熟悉的彩铃声。Korn的《谎言》。

  “呵……她还真的是喜欢这首歌……”

  李信眼前又浮现出那天接过无线耳机塞进自己耳朵后彩静的表情:那么的幸福沉醉,好像刚收到圣诞节礼物时孩子的表情,闭着眼随着节奏晃动着脑袋,连总理走近都没有发觉。

  电话始终没人接。李信心里又毛躁开了:“干吗不接电话?!”

  如此火急火燎地找一个人在他记忆里还是第一次。他自己想着也觉得不可思议,摔了饭碗跑出去的申彩静,此刻不在嫔宫殿的事实,怎么竟让自己感觉如此的坐立不安,非要挖出她来不罢休呢?

  那首《谎言》一遍又一遍的在他耳边重复着。挂了再拨,拨了再挂,如此反复了五次,终于,终于有人接了电话。

  “喂?哪位……?”

  “喂!你死到哪里去了?”李信大声地吼过去。

  “啊!耳朵都被你震聋了!你是谁?”申彩静老实不客气地吼了回来。

  “我是谁?我是你老公!”

  “呵!”电话那头彩静倒抽了一口气,声音也立时变得冷淡起来,“噢,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

  “你在哪里?”

  “哟,您这么关心我在哪里?难道还怕谁把我偷走了不成?”彩静的声音不无挑衅。

  李信不觉用力攥紧了手机:“那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我怎么会知道!搞笑,我管你在哪里?!”

 “我在嫔宫殿!你,你倒底有没有自知之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李信说得气急败坏。

  “我没有。”

  “什么?”

  “什么狗屁自知之明,我没有!!”

  李信惊异于那一瞬间自己的脑袋居然没有被气炸,然而,要爆发的火山终究还是会爆发:“现在,马上,你给我回来!!”

  “不要,我干吗要回去?”彩静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李信此刻已把牙咬得嘎嘎直响,也不去想自己到底为了什么,突然这么想要见到那个叫申彩静的死丫头,几乎未经大脑思考便吼道,——

  “你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家的话,爱怎样就怎样好了!!”

  说完,他狠狠地挂上电话,回过头,看着惊惧中的尚宫宫女们,命令道:“你们出去好不好?我有话单独要和嫔宫说。”

  “是,殿下。”下人们纷纷转身退下。相互间交换着眼神:“单独谈话?事情非同寻常啊。”

  ***

  “呼,那家伙今天吃了枪药简直!”我挂上那混蛋太子的电话,身边的李律关切地询问,——

  “是信儿?”

  “嗯。”我没好气地哼了声。

  “怎么……让你回去?”

  “嗯,说什么现在马上不回去的话,他就一辈子不让我回家。”

  “呵……”李律也倒抽了口气,“信儿原来还会威胁人噢……”

  我抬起头,天色已经暗了,我和李律坐了好半天,也该回去了。

  “那我回去了。”我叹了口气说道。

  一想到那个此刻正在我房间里大发雷霆的李信,心又不觉一沉:回去该怎么应对那个震怒且不讲理的家伙,我并没有信心。

  “这么快?”李律仿佛意犹未尽。

  “嗯,天都要黑了。”

  “哦……”李律讪讪地低下头,“再坐一会儿不行么?”

  我无奈地笑着说:“李信正在我房间里大发火……再说,天真的黑了,再不回去,就看不见路了。”

  “啊,那好吧,”李律站了起来,“你们好像是夫妻吵架呢。”

  “夫妻吵架?别别,千万别这么说,肉麻死了!”我连连摆手。

  “本来就是嘛,你们俩又是合法夫妻。”不知怎的,他的话听上去酸溜溜的。

  这时,他伸出一只手在我面前,我犹豫了一下,把手交给他。他一把拉我起来,有力又稳当。看上去那么弱不禁风,原来力气还不小。

  “……谢谢。”

  “谢什么。”他又笑了,“快回去吧,别让他等太久了,否则脾气更大。”

  “呵呵,你说得对。那我先走了。”

  “好。”

  我转身大步离去。一边把手里捏着的手机塞进裤兜,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早晚免不了一战,申彩静,加油!

  总觉得有视线久久地追随着我的脚步,回过头,看见李律仍直直地站在那里向我挥手,脸上带着落寞的笑容。

  “以后在学校里见到我,可不许假装不认识,小新娘!”

  当然,怎么会呢。

  我用一个微笑替代了回答。转过身继续走路,背后仍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视线。

  还有那一句轻声却暧昧的“小新娘”……


  

  22.扭曲的人性

  或许是赶得太急了,等跑到嫔宫殿门口时,我已是气喘如牛,直不起腰来。

  正手撑着膝盖喘气,大门突然敞开,吓得我整个人跳了起来。

  “妈呀!”

  抬起头,映入眼帘的那张脸,那副死鱼表情,除了李信还能有谁。

  为了不至于让对话一开始就充满了火药味,我努力牵了牵脸部的肌肉,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

  “嘿嘿……你在等我?”

  “等你个大头鬼!”一个响雷在我头顶炸开,接着我的手腕便被他抓住,“少嬉皮笑脸,进去说话!”

  “你放开我!!我有脚自己会走路!”我用力甩开他。

  “跑哪里去了你?”

  “接到你的电话我就跑回来了,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那你怎么早不在这里?”

  NND,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到了极点,就这么好管闲事。

  “你是想让我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像得了肺结核一样圈在这间屋里还是怎的?不就是出去吹吹风透口气,又怎么了?”

  李信冷笑一声:“吹吹风?吹风吹到手冰成这样才想到回来?”

  “呃……”我嘴张了张,没有出声。

  听他的话,他倒好像是在担心我。怎么可能,就他?一时间我猜不透他的居心,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对答。

  他一声不响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呆立在那里的我说:“把门带上,我们坐下来说话。”

  声音虽低,却始终是他一贯的不容分辩的命令语气。

  坐下来说话?这也好,我再懒得跟你吵架,坐下来心平气和,我也正想听听你这么火急火燎唤我回来到底要说些什么。

  这么想着,我关上门,坐在沙发对面的床上。说来也怪,明明床的位置要比沙发高,可是我总觉得他看我时的姿态,还是那么的居高临下。

  “你去哪儿……”

  “你怎么来这儿……”

  两人几乎同时开了口,又同闭了口。

  他皱了皱眉,说:“我先说,听我的。你到底去哪里了?”

  “……香远亭。”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实话实说。

  “你怎么知道那里的?”他的眼神不无惊讶。

  “是李律带我去的。”

  “李律?”

  “是啊,他本来要去向太后娘娘请安,结果就在路上撞到了我,所以就……”我平静地回答说,却看见李信的表情有些怪。

  “为什么偏偏……”他莫名其妙吐出这么一句。

  “什么为什么?有什么不对么?”我问他。

  “这么说,你是和别的男人一起,在人烟罕至的后花园玩到天黑才回来咯?”

  “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要太搞笑好不好?这么紧张,说得好像我老公一样,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噢,太子殿下!”

  “少废话,严肃点!以后不许再犯了!”他一脸的正经,看得我实在忍不住大笑:“听听口气!我干吗事事都要听你的?”

  李信如同看陌生人一般望定我,眼睛里有了些许愠色,虽然被他这么凝视也不是一次两次,但每次都还是觉得紧张浑身不自在。啊啊,申彩静,打起精神来,别在这人面前短了志气!就那么和他僵持对视了几秒钟,李信的表情渐渐放松了些,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温柔地问道:“你,不是想回家吗?”

  “你说什么?”我瞪大了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要不要……让我送你回家?”

  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向他凑过去,又惊又喜:“你真的可以送我回家?”

  一点不夸张,那一刻我激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妈妈,爸爸,爷爷,彩俊……虽然只是几个月不见,在我感觉却已经隔了许多年了,好想你们!

  李信一把把我推开,嘴角一撇冷然地说道:“和我保持点距离,别激动,又不是坐着听不见。”

  “是是!”我连连点头,往后退了两步,为了不让眼眶里金豆银豆掉下来,拼命地眨巴着眼睛。我要回家喽!回家回家喽!

  “那,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回去?”我努力不让自己再次贴到他身上。

  李信的脸又绷紧了,语气冷若冰霜:“谁说马上就让你回家的?你以后再胡闹的话,回家?想都别想。”

  什么??

  “我要看你的表现才能决定,当然最终的决定权在长辈那里,但是首先还要先通过我这一关才行。”

  “……”

  “所以以后,你最好记住你有夫之妇的身份,不要和其他男人大晚上还在外面瞎胡闹,还有,饭吃一半就跑出去,这样的事以后也不许再发生,害得我要跑到这里来找你!”

  这时候谁要递给我一把剪刀,我保证立时就能上去把他那张嘴给剪了,那傲慢的眼神,那尖刻的声音,那无理的态度……

  我气得浑身发抖。

  “你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我就走了。你早点睡。”说完李信起身离开沙发,扬长而去。

  “那些……不还都是你逼的?!”我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正在开门的李信,手停在了门把上:“你说什么?”

  “都是你……把我气得跑出去,你惹恼了我你就一点都不知道吗?”不管了,有些话不喊出来的话,早晚我会得便秘的。

  李信听了只耸了耸肩:“我做错什么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人不要脸鬼都害怕!我气得简直背了过去,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但转念一想,他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表现傲慢也是正常,谁让他是皇太子?我又是谁,我又为什么为了这样一个人气成这样。没必要,申彩静,你要冷静啊。

  “好吧,反正我也不期待你为你做错的事跟我道歉,也不奢望你能了解我一分一毫,但是……请你以后不要那么无耻的拿我家人来威胁我,你知道家人对我来说,有多珍贵,他们是和我生命一样重要的存在,拿他们来逼我屈服?太卑鄙了。”

  不管我怎么控制自己,眼泪还是忍不住喷涌而出。透过泪水,李信在我眼里开始扭曲和旋转,直到让人完全无法辨认。

  “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没必要说得这么委屈。”那个扭曲的怪物冷冷地说。

  “好,随你怎么说,怎样都行,反正我也是为了钱才和你结的婚。就像你说的,我们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但是……你不可以,不可以剥夺我和家人见面的权利,我有的也只是他们了……真的不可以,不可以,你这个混蛋……”

  我用手捂住了脸,泣不成声。这段时间积聚的眼泪如决了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流不尽。妈妈……我厌透了,我要回家,我还要在这里受气到什么时候……妈妈……呜呜呜……

  恍惚间好像有脚步走近,接着便有一双手掌轻柔地放在了我的肩膀。我几乎未经思考便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用从未有过的愤怒到了极致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喊道:

  “明天,明天你就跟上面说去,让我回家!”

  在眼泪如雨喷薄之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顾把自己的满腔怒气一泄而快。

  “你,如果不让我回家,我就死给你看!”

  “……”

  我能感觉到李信的视线久久停留在我的脸上,时间也像是静止住,我能看见,能感觉到的,只有那一双深不见底不起丝毫微谰的色眼睛,如沉寂的黑夜般深邃。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把我的手从他衣领上拨开,用冰冷得让人发抖的语气说道:

  “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

  “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再多,我也无能为力。”说完,他毅然把我推开,头也不回走出了嫔宫殿。

  “呼……”我深深突出一口气,浑身的力气都好像随着这一口气被吐尽,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只能帮到这里了。

  我喃喃地重复着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一遍又一遍。

  

  虽然我嘴上把话说得那么绝,心里却是一团糟,好像落了一场沙尘暴。

  沙尘暴。尤其当我看到她捂住脸哭得那么伤心……我竟也在心里埋怨起了自己,骂自己,骂自己混蛋。

  啊,我这么怎么了,这么的口是心非。

  自从和她结婚以来,心就没有一天平静过。始终在矛盾,在斗争。而眼下,我只有一个念头。

  送她回家。

  

  

  23.善意的丈夫

  “虽说我们是一家人,见一面还真也不容易呢。”皇后说。

  “啊……是……”我不自在地笑了笑。

  皇后的寝宫交泰殿。刚吃过午饭,皇后便差人传话,说有话要对我说。虽然已经有很多次来交泰殿向皇后请安了,可是每次来,心情都好像第一次来时一样,忐忑不安。只有殿内繁复华丽的装饰,到现在熟悉了,也便不再像初次到访时,让人感觉那么的拘谨和陌生。

  “看你脸色,好像又没有睡好。怎么?还不适应宫里的生活?”

  皇后关切地看着我,可能是没有外人在的缘故,她竟慈祥地伸手摸了摸我的头,也不再郑重地考究礼仪对我说敬语。

  我很感激。说实话,左一个“嫔宫”,右一个“娘娘”,早已让我厌烦透顶,往往产生错觉:自己已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头衔,而从前那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申彩静已被遗忘,消失得没了踪影。

  只是皇后即使不说敬语,语音语调都还是那么的合乎标准一丝不苟,甚至可以用作韩语教学录音,缺少温情,让听的人感觉有距离。

  “啊,没有的事。昨天,只是……”我端起茶杯,手照例微颤着,吞咽一口茶水也要花费好大的力气,唉,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学会从容不迫地和皇后一起喝茶呢?

  皇后细细端详我的脸,用她那双明察秋毫的美目,啊啊,别这样,皇后娘娘,别这样审视我,要知道您的目光像X光,简直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

  “今天早上,信儿来过了。”

  “啊……啊?”我不明白皇后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李信来过了,这算什么大事值得她特意提起?儿子和妈妈不就该每天见面,撒娇,索要零花钱,被训被疼么?

  “长话短说,我也不是那种会绕着弯儿说话的人,信儿把话跟我说了,我和太后商量了一下,太后也同意了。”

  什么跟什么?一席话把我听得如坠云雾里。

  皇后见我一脸疑惑,笑了,啊,还是第一次看她笑,平日里总那么端庄冷静,笑起来竟也会是这么的温柔美丽。

  “同意让你省亲。”

  省亲?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可以给你一段充裕的时间,两个星期左右。虽然马上也要开学了,但也不必拘泥,从你们家上学也是一样。信儿说,看你在这里孤零零一个人很可怜,怕你想家想出病来。呵呵,太后听了说,看这架势,才结婚,信儿就成了妻管严了呢。”

  我听得下巴都要掉了:天哪,我不是听错了吧?李信会给我求情?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看你没反应,是不是不太愿意回家呢?”皇后笑着撇撇嘴说道。

  怎么会!!

  我这才如梦初醒,嗖地即站了起来,低下头连连道谢。

  “谢谢皇后娘娘……谢谢……真的,真的……谢谢……”我有些哽咽了。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好像一场梦,太美好了,我禁不住又哭了。

  这两天哭得太多,我讶异自己现在还能流出眼泪,而且还是汩汩的,怎么也收不住。

  皇后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看来你真是想家了。”

  “呵……想……”

  “这么毫无遮拦想哭就哭,好一个爽直的脾气,让人羡慕。”到底是国母,慧眼识人,竟然一眼就看出我身上惟一的优点。

  我有些小得意,一面重重地点头,一面擦拭着喜悦的泪水。

  皇后静静地坐着一直等我止住哭泣,才重又开口道:

  “答应我,你要和信儿好好相处。”

  她的语气听起来是那么的郑重:“我以他母亲的身份,拜托你了。”

  “是……”我有些手足无措,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如此低姿态地拜托我,我又想哭,有一种感动在肆意流淌。

  “不要,不要让那孩子变得和他父亲一样。”

  “……”

  皇后脸上浮着一层我无法参透的阴云。“好好相处”,这四个字又有着怎样的深意呢?

  “拜托你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仍是那么的郑重,那么的恳切。

  接下来的几天,宫里便忙开了,人人都在奔走忙着筹备“嫔宫娘娘省亲”。对我来说,只是“回家”这么一件简简单单的事,在这里却有着那么多繁琐莫名其妙的名目,真是搞不懂这些人。

  不管不管,能让我回家就好,回家!天地一片明朗,终于要回家喽!!

  

  

  24.甜蜜的家

  “看!就是那里!拐进那条胡同就是我的家了!我的家!”我特意地强调了那两个字“我的”,口气里不无得意。

  信儿(为了表示对他向长辈替我求情的感激,我决定照这样肉麻地称呼他)那辆锃亮的加长车极其小心地在狭窄的街巷里缓慢穿行着。我巴巴地望着窗外,真想一把拉开车门,撒开脚丫子自己跑回去,可是,此刻身边偏偏又端坐着那尊名叫“信儿”(我的妈,真不是一般的肉麻)的活佛,只得老老实实坐着,看车子蚂蚁一样的挪动,干着急。

  家,家,家,我的家!

  李信瞟了我一眼,合上手里的书,说道:“这么开心?”

  “嗯!开心开心!!”

  “不就是回个家嘛,至于么?”

  我突然觉得这人好像缺几根筋:“不就是回个家?回家是全世界最最开心的事情!”

  “呵……你的寝宫不就是你现在的家么?”他露出一副迷惑的表情,眼里萦绕一道雾色。

  “什么?那怎么能一样?家是家,不是所有你住的地方都可以称作家!家是你家人在的地方!”

  和家人一道生活的地方,每个角落都积聚着岁月留过的痕迹,散发着回忆的气息——这才是家嘛!

  “难道我不是你家人吗?”他不服气,“你的家人不都住在景福宫吗?”

  “哦?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景福宫里哪有什么我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住在这里,看到没有?就在前面那条巷子里!”

  啪!李信愤愤地将手里的书重掷到一边:“……算了!”

  “哦,喂,你怎么了?”

  他不理我,闭上眼睛,满脸冷峻,靠在座位里一动不动。

  搞什么名堂,装死呢你?!我气呼呼地把头重新扭向窗口。

  “对了,你,没有忘记做什么吗?”

  照例是李信一贯傲慢的口气,我恶狠狠地扭过头,只见他眼睛仍是闭着,好看的棱角分明的脸上线条依然没有舒展开,只张着一张大嘴在那里。

  “我忘记什么了?”

  “说谢谢啊!”

  “什么?”

  “今天你能回家,还不是全赖我去和母后求了情?”

  “……哦,那倒是,我听皇后说了。”

  “那还个谢字都没有?”

  我忍不住笑了,原来他还计较这些,真是可爱。
 

  “好好,谢谢!我对阁下感激涕零,成了吧?”

  “什么谢谢?要说感谢,感谢殿下!”

  “什么嘛?!”

  “感谢殿下,你不会说?”他睁开了宝石蓝般的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真受不了这个家伙,好吧,我就暂时委曲求全一次,待会儿到了我家,我的地界,也就由不得你了。

  “……感谢殿下!”

  “说,不忘隆恩。”

  “不忘隆恩!”我忍我忍。

  “加上殿下。”

  “是,不忘隆恩,殿下!”

  “至死永世不忘隆恩。”

  这家伙,他还玩上了瘾!

  “至死永世不忘隆……隆恩!”

  “殿下呢……”

  “至死永世不忘隆恩,殿下!!!”我恨得拳头直痒。

  “最后的语调怎么回事?说得不够诚恳,再来一次?”

  “……”

  “好好听着,殿下隆恩小人即使化作灰土也会刻骨铭记!”

  好,你想玩,我就奉陪到底:

  “殿下隆恩小人即使化作尘土……也会咬牙切齿卧薪尝胆讨还我的血泪!殿下!”

  “……什么!”李信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哼!别怪我,都是你自找的!跟我玩成语?还太嫩吧?没听说我是班上的国语女王?吼吼!

  李信正要发作,车子突然嘎的一声停住了。我迅速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冲着车里的他大扮鬼脸:

  “活该活该!!瞪你个大头鬼!”

  说完这些,心里不知道有多舒爽。

  啊,眼前不就是熟悉的家门么!我一激动,张开手臂正想大喊一声“妈妈”推门而入,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暴风雨般的相机快门声。

  咔嚓嚓咔嚓咔嚓……

  我顿时像被人摄去了魂魄一样,立在那里呆若木鸡。这时李信从背后猛然抓住了我的手,凑在耳边轻声地训斥道:“你是傻还是呆?这些都不知道!”

  啊,我怎么知道,这些“啪啪垃圾”会是这么无处不在!唉,申彩静又即将再一次以不雅面目登报了。

  我努力深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环视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只见黑压压一片的警察和保镖,个个神情严肃严阵以待,正门神一样把着我家大门口。

  这架势让我又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不过,也幸得有他们,我才得以安全地穿过狗仔队们的“枪林弹雨”,走进家门。

  经过那条熟悉而狭窄的走廊,一眼就看见院子里站成一排恭候的妈妈、爸爸、爷爷还有彩俊。

  “彩静啊……”妈妈颤抖着唤了我一声。

  立刻我的眼泪就如调皮的孩子汩汩地流了下来。

  “妈妈……”

  我几乎是飞奔着扑进妈妈的怀里。天,这哪是什么太子妃省亲,分明就是南北离散同胞相会么。

  “妈妈……呜呜呜……妈妈……”在那温暖的怀抱里,我又重变回一个小孩子,肆意地流泪撒娇。真好,回家了,我又回来了!

  过去几个月积累的怨气全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谢你,殿下。

  这一次我真正发自内心想对李信道谢。

  谢谢你,要知道妈妈怀里的味道就是天堂的味道,香甜得赛过世上一切美味。

  ***

  “……不知对不对您胃口……”妈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李信。

  离家几个月,本以为有了宫里的“接济”,家里总会变得光彩一些,没想到一切还是老样子,惟一有变化的,就是眼前的饭桌,各式佳肴琳琅摆了满满一桌, 真是难为妈妈了。

  始终不说话只顾低头吃饭的李信听到妈妈问话,抬起了头,老实不客气地回答说:“不算太坏。不过以我的口味,调料味道有些重了。”

  我看到妈妈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也难怪她,打我出生到现在,还从没听过谁对妈妈的手艺有过否定,她做的菜在方圆几里可都是出了名的,现在居然冒出一个毛头小子如此傲慢地评价说“不算太坏”?

  当然,这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而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她的女婿,否则就妈妈这脾气,早爆炸了。

  “啊,是么……是,明天起我一定注意。”妈妈恭顺地低头应道。

  李信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那样就好。”

  “……”

  餐桌的气氛立时变得有些不对劲,所有人都不说话一味低头盯住自己的饭碗。我为了调节气氛,也为了安慰一下妈妈受伤的心,连忙夹起一筷子烤肉,咂巴着嘴喜笑颜开地称赞道:

  “啊,啊哈……这烤肉好好吃哦!妈妈,家里好像好久都没吃烤肉了吧?啊,真好吃,啧啧啧!”

  谁知身边那座瘟神也同时开口了:“嗯,是不错,就是胡椒味太重了。”

  “……”

  这一次,轮到汤。

  “哈哈,妈妈,这汤也好好喝!什么做的?好像以前妈妈都没有做过,哇!味道简直绝了!”

  说完,我在心里连连祷告这一次李信能够闭嘴不再泼冷水。

  但是,他还是眨眨眼,轻启了尊口:“要是能除去里面的甜味就更好了。”

  上帝恨我,一定是的。

  妈妈张着嘴呆了几秒钟:“原来……这汤原来就是这味道啊。”

  “哦?是吗?”李信抬了抬眼皮,“可能是我对甜味比较敏感吧。”

  “……”

  唉,可怜的妈妈。

  这时爷爷突然清了清喉咙说话了:“这个……虽然在用餐时间说这话不太合适……为了恭迎殿下光临,敝人特地腾出了自己的房间给殿下使用,因为彩静的房间,实在太小,惟恐殿下会有不便。”

  到底还是爷爷见过世面,说起话来不卑不亢。而其他人则一律乱了方寸:平时最皮的彩俊,今天也不敢炫耀他的公鸭嗓了,妈妈仍在尴尬中,而爸爸则始终视线未离开过饭碗。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李信淡淡地回答道,一贯的冷漠。

  说完,他扫视了一眼众人,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深浅的话:

  “大家不必太拘谨客气,否则我反倒会觉得不舒服的,你们根本不必为我准备什么特殊待遇。”

  大家面面相觑,猜不透他那么说到底是出于真心,还只是在说反话。就连我,虽然和这家伙一起住了几个月,也一样搞不懂他真正的想法。

  他继续说下去:“这次来我都没带秘书也没带厨师,连保镖也是尽量能少带就少带,你们就不必操心了,我不要特殊化,睡彩静的房间就行了,用老人家的房间也太失礼了。再说,我和彩静是夫妻,分房睡也不应该。”

  说完,他如纯美的天使般优雅地笑了笑:“大家不要太紧张了嘛。”

  那个笑,让我背上直冒冷汗。看家人,也都在忙着擦汗。


  

  25.目眩神迷的故事

  “你这家伙到底存着什么坏心眼儿,别搞笑了,还不快给我搬到爷爷房间里去睡!”

  “搞笑?也不知道谁在搞笑。夫妻分房睡才是正经搞笑,我们又没拌嘴也没打架,关系好着很呢,干吗要分房睡?!”

  十七年来我从未觉得自己的小房间这么狭窄这么局促过,而自从眼前这个硕大的厚脸皮太子驾到之后,此刻我竟憋屈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而李信却是一脸轻松,惬意地抱着手,用漆黑倨傲的双眸极快地扫了一眼房间: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把椅子,窗户上悬着扎有蝴蝶结的窗帘,墙上挂着米奇挂钟,绝对可算得上是女高中生的模范样板房了。

  然而这时随着他审视的目光,这间一向被自己引以为傲的房间,在我眼里竟也变得简陋起来,天哪,到底怎么了,我,一个堂堂的房间主人,怎么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了呢。

  “真没想到以前你都住在这个猫耳洞里。”李信脸上露出怜悯的神色。

  “猫耳洞?!这房间一个人住最舒服不过了!”虽然心虚,我还是不甘示弱。

  “可是现在不是一个人啊。”李信老实不客气地脱下外衣,一屁股坐到了床上,说,“我现在累了,要睡觉,你怎么着?”

  我怎么着?乡邻赶了和尚,反了你!

  我火冒三丈,跳上床,死命把他往下推:“你!你给我出去!出去!”

  那家伙却像吞了定身丸,任我怎么推,都纹丝不动。我累得在一旁呼哧呼哧喘粗气,他看着我直乐:“不过,想想还挺为难的。”

  哼!你大少爷也知道为难啊,孤男寡女睡在一间房间,要死了你!

  “你这张床明明是单人床嘛,两个人怎么睡?无论如何,我觉得今晚你都得要睡地板了。”他一面摇头一面咂着嘴说。

  人真是奇异而多样的动物,真有人脸皮可以厚到让地狱的小鬼也敬而远之的程度。

  “你胡说八道什么?唉!这是我的房间好不好?我在这张床上可是睡了十七年了,凭什么让我睡地板?要睡也是阁下睡!”

  见我紧握了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李信忽地笑了,如夏花般绽放:“呵呵,这么说,你决定今晚和我睡一个房间咯?”

  “呵!”我倒吸了一口气,又中他圈套了。

  “反正我睡不了地板,要知道我可是在和你房间一样大的床上睡了十七年了。”

  说着他干脆四仰八叉躺了下来。

  “喂!你!快给我起来!”我一把把枕头从他脑袋下抽走。

  李信立时一张脸拉得老长面容顿时变得冰冷,眼角闪着寒光:“你倒试试看,尽管惹恼我好了,明天我们就在宫里见。”

  “……”我抱着枕头,张着嘴,怔在了那里。

  “不管不管,我要睡了。你把灯给我关了。”

  “……”

  我突然间悟到了一条真理:别人脸皮厚是一回事,眼前这家伙又是另一回事,他有本钱为所欲为。

  没办法,他是老大,为了能够在家多住一段时间,就只得暂时委屈一下自己娇嫩的身体了。但是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堂堂一房之主的架子去睡地板,于是只得躺在了他身边。

  “等着瞧,我可是会梦游的,早晚把你一脚踹下床去。”我扯过一角被子威胁道。

  身边有阵阵热气袭来,那感觉既新奇又微妙。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我睡觉时身边躺着别人,还在自己的房间,那么熟悉的自己的床上。

  我的威胁对李信丝毫不起任何作用,他仍然闭着双眼,坦然地开口道:“还不知道谁被谁踹下去呢。”

  “哼,你见识过梦游吗?对了,我还会磨牙,今天这么累,说不定还会打呼噜,那可一点不好玩,嘿嘿。”

  “我才不管你睡相怎样,我睡我的。”他嘴硬,但是口气里明显少了底气。

  “我还没说完呢,”我连忙趁热打铁,“我睡觉时还会流口水,所以,口臭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你也不必硬挺,乖乖下床睡地板,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话果真管用,李信的脸色立刻严肃了起来:“口臭?你不会还有脚臭吧?”

  哈哈哈哈,阁下你见过哪个正当花季,视外貌大于天的高中女生能有脚臭?这么的没常识,还是继续待在你的宫里混吧。

  “那当然!哪有人没有脚臭的?”我瞪着眼睛,说得一脸无辜。

  李信听了整个人一哆嗦,忙不迭翻个身,背朝对我把脑袋埋进枕头,瓮声瓮气地说:“这次我要回去特别关照尚宫们,好好落实一下你的个人卫生问题,我每天都要计分检查……哼,就没见过这么邋遢的太子妃。”

  “……”我不响,专等着他受不了自动去睡地板。

  “喂,脚臭女,愣着干吗,还不去关灯?我躺下就不爱动了。”

  突然间我又悟到了一条真理:这李信根本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

  “赶紧的!”

  “……”

  哭。我彻底宣布放弃,沮丧地下床拉了灯。

  呜呜,这像话吗?那家伙怎么就可以那么得意洋洋地占着我的床?我们怎么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

  啊,不行不行……

  ***

  景福宫,康宁殿。

  国王的寝宫夜深了仍是灯火通明。

  “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太子从来没有在宫外过过夜,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闪失……”

  如此低沉且优雅的吐字,除了皇后世上也难有第二名女子做得到。

  此刻她正端坐在国王对面,精致的妆容,繁复华美的衣着,暗示着她一天的事务至此仍未完全结束。

  “他们肯定过得很开心。皇后,你不用太担心。”国王把玩着酒盅,一仰头把酒倒入肚里,神色淡定,好像说的根本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虽然外人会觉得他性格挑剔,但是太子处事有自己的分寸。”

  皇后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又合上了。凝神陷入了沉思,直至国王喝尽一壶酒,才重又开口说道:“您还想逃避到几时?”

  毫无预警没有由来的一句话,让国王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太子那性格和您脱不了干系,您不必装糊涂,睁着眼说什么太子处事有分寸的瞎话。”皇后的话音不响,却字字千钧。

  啪!国王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酒盅:“你在责难朕?负责教育太子的人难道不是皇后你么?”

  “正因如此,臣妾才这么忧心。”

  国王干笑了一声:“你不必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好像太子性格真有缺陷似的,他不过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皇后叹了口气,同时说道:“您不过在自欺欺人罢了。”

  国王沉下脸来:“皇后!”

  长久以来,这对韩国“第一夫妇”的对话始终都是如此:明明是两个人在说话,却各自说着各自的话。他们的对话,不是为了沟通,更像是一种形式,各自凭义务履行着罢了。

  “臣妾实在非常担心。”皇后不想这一次他们的对话也像从前一样,每次因国王的不耐烦而不了了之。

  “你什么意思?”

  “臣妾很担心太子的婚姻。说起来,这和盲婚没什么两样。现在他们两个年纪小,不管怎样还可以玩到一起去。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太子妃也负担着替王室传宗接代的重任,就太子的脾性,要让他和太子妃相敬如宾,实在很难。”

  国王又命下人送上一壶酒斟上。

  “那有什么难的?性格么,等他年纪大了,自然也会有所收敛。”

  皇后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说道:“他的性格,完全继承自您,殿下。”

  国王端起酒盅的手停住了,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徘徊不前。

  “那么冷冰冰惟我独尊的性格,根本不是后天教育就可以轻易转变的。嫔宫不是很可怜么?在这陌生的地方,要和自己厮守数十年的丈夫却不爱自己。”

  “……”

  国王不说话,暗自思忖着皇后话语之外的深意:她明是在可怜嫔宫,暗却是在影射自己。

  “臣妾不想嫔宫过那样的生活,臣妾会不遗余力促成太子和嫔宫的相爱。”皇后坚定地说道,眼里有了决然。

  “……”

  依然是沉默。

  “臣妾实在不想看到嫔宫步我的后尘。”

  夜笼罩着如怪兽般距的王宫,黑似无底深渊,好像此刻皇后的眼眸。

  ***

  啊,疯了,我要疯了。

  怎么今天的月亮这么亮,就算闭上眼睛,还那么明晃晃刺人神经;睁开眼,正对着我的那个孤独而华丽的背影,更是让人意乱神迷没法安睡。

  疯了!我不是性变态,也不是性饥渴,从来都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过生活,而这个晚上,偏偏是今天晚上,我一尘不染的人生却仿佛受到了玷污,因为此刻我的心正突突突撞如小鹿。

  即便是隔着薄薄的睡衣,也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肌肉的柔美轮廓,瘦削的肩膀迷离首眩晕的辉黑色而微卷的长头发柔顺地顺着线条分明的脖颈……而那微微的热气始终不间断地隔着被褥袭来,让我不由想起了烤红薯。烤红薯也是这么的温热诱人,先捂在手里,或把脸贴上去嗅它的香味,然后,剥去外皮(他的睡衣),一口咬下去……

  啊,等等!我这是在想什么呢?申彩静,羞羞羞!

  要怪只能怪他的身体,俊美得简直不道德!居然还躺在我的床上,惹人遐想……一圈一圈把他衣服剥掉以后,露出的白色如洗的肌肤,我也要想吃烤红薯一样,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品尝……

  呃,我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我觉得脸孔发烫,连忙转身,对着窗户。

  月亮月亮,今天我才知道人们为什么给你取名叫月亮,你真的好亮啊。大晚上的学什么白炽灯,你就老老实实照着书里描写的“昏黄蕴藉”一些么,在那样氤氲的光线下,白皙的肌肤才会愈发显现出柔和神秘的光泽,惹人亲怜……

  NND,我又在发什么春。

  睡不着。热。我的脸也热,像撒哈接沙漠;在眼前摇曳的李信那不道德的后背也热,散发着迷死人的气息,如诱人的魔果……

  好羡慕他,居然纹丝不动睡得如同婴儿一般香甜。

  啊,睡不着。热啊,热,躁啊,躁……疯了!怎么会对那个不知好歹只晓得作威作福的家伙怜生这些感情?虽说他是我名义上的丈夫,但是明摆着现在我们根本连起码的朋友都不能算,见面即吵架,谁看谁也不顺眼……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家伙心跳得这么厉害?

  扑通扑通。周遭所有事物发出的声响也都一律化作了我心跳声。

  耳边传来李信均匀的呼吸声,扑通扑通;我的辗转反侧,扑通扑通;头发在枕面上摩擦的声音,扑通扑通;我眨眼的声音,扑通扑通;我的心跳,扑通扑通……

  “混蛋。”

  我嘟囔了一句。可是,为了这么一个明摆着的混蛋,自己为什么心跳到快要爆了呢?

  就这么想着,骂着,反复折腾着,这夜漫长得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

  她说自己睡觉会流口水,好像确是真的。至于梦游脚臭的说法,我暂时还不能够下定论。

  “啧啧!”

  李信在睡梦中觉得自己的背上一片潮湿,十分不悦地醒来,发现那片湿原来是紧贴着自己的彩静流的口水。

  “睡得还真香。”

  他细细端详起了睡梦中的那张精美的脸。那么的平静圣洁,好像完全没有烦恼事的孩童,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浅浅的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呢。

  “……嗯!”彩静动了一下,好像要醒来,却又继续沉睡了去。

  李信记起在自己的睡梦里仿佛听见她不时说梦话,只是记不起具体的内容是什么。

  “妈妈,彩俊他……我的便当……那个……”

  这不,好呢喃地说。

  她的梦里,弟弟彩俊应该正在抢她的便当。李信这么静静地看着,想着,突然觉得有些嫉妒,申彩静,凭什么你一个人仰面朝天睡得这么香甜,我却被你的口水弄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呜……混蛋……”彩静在睡梦里扭过头,呼吸声近在耳边。

  李信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尽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样子下去可不行。”他在心里说。

  每天每夜一起睡在这张狭窄的单人床上,怎么行?眼前的那张脸孔又一天胜似一天的变得可爱,怎么办?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窗子不大,但对这么一个小房间来说,它提供的采光已经相当充足了。平生第一次,李信觉得自己离阳光是这么的接近。

  他忍不住轻轻地将手放在彩静光洁的额头上,柔声地说:“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彩静均匀的呼吸声替代了回答,嘴角的微笑似乎越浓了。看着那笑容,李信不由又想起了昨天在车里彩静说的那句话:

  “景福宫里哪有什么我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住在这里!”

  那句话深深触及到了李信内心的某些东西,自尊心,或是骄傲,抑或是占有欲。家人,到底家人的标准是什么?如果说连丈夫都不算是家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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